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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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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停雲道:「穀主剛才通知我,要我做好準備,他擬近日動身去壽寧。」 趙謙和急道:「這怎麼行?壽寧那麼遠,他這身子,坐船坐車都不方便。哪裡還能經得起折騰?再說,壽寧……那是什麼地方?穀主在那裡無親無故……」 郭漆園道:「這個說來話長。我卻略知一二。你們記不記得,谷主與夫人還曾有過一個孩子?」 這事人盡皆知,慕容無風幾乎還為此送了命,趙謙和點頭催道:「快說快說,這種時候你還賣什麼關子……」 「今年年初我去杭州談一筆生意,谷主曾托我順道去一趟壽寧,打聽一位法號叫作『水月』的師太。他說夫人身世孤苦,小時候多虧這位師太收留。後來夫人便把那死去的孩子葬在了那個尼庵裡。他托我拜訪水月,順便將孩子的遺骨帶回,入穀安葬。」 「哦!」 「可是我到了那裡一打聽,方知那一帶人人信道,只有一個道觀。從來就沒有過尼庵,也沒有水月這個人。當時我聽了很吃驚,還以為穀主把地名記錯了,又到附近的幾個鎮子去找,同樣一無所獲。回來以後,穀主說他絕沒記錯。還說既是這樣,他一定要親自再去一趟,弄個究竟。——那時他臥病在床,便存了這個心思。現在天氣轉暖,便要動身。」 趙謙和與謝停雲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謝停雲道:「我方才苦勸穀主,他根本不聽,要我馬上預備車馬,無法坐船,便走陸路。還說……還說他要順道訪一位故人。」 「故人?」 「他問我可知道青州快刀堂王家的住址。」 「你是指快刀王通?」 「嗯。王通的獨子王一葦是夫人的師兄。谷主此番遠遊,想是思念過切,無法自拔。不過是想打聽一些夫人的往事,尋訪些遺物而已……」 餘下的人不勝唏噓。 那一趟遠遊一無所獲,或者說,所獲絕非所願。 荷衣謎一樣地走向他,最終又消失在了謎中。 那是一片靠近海邊的山地,有著奇異的習俗,一切都很陌生,當地人的話他也完全聽不懂。 他沒法把這片土地與荷衣聯繫起來。荷衣溫柔神秘,在他的想像裡,她一直生活在瓜籬四布,處處荷塘的水鄉。荷衣很少談起自己的童年,他也從來不問,寧願就這樣讓她生活在自己的想像之中。 他試圖找到她曾經提到過的水月師太,而這個名字對當地人而言,卻是完全陌生。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死心,向縣府裡幾位熟諳方志典故的老先生求教,方知這一帶的確不曾有過尼庵,也沒有「水月」這個人,亦無人姓「楚」。 荷衣的口音原本是北方的,大約是因為她在京東學武的緣故。偶爾夾幾句吳儂軟語,卻是流浪時教她雜耍的師傅所授。認識他之後,沒過多久,便學得一口和他一模一樣的蜀腔,再也沒改過。他像熟悉自己的嗓音一樣熟悉她的聲音。 在壽寧住了整整兩個月,他派人四處打探,連臨近的幾個縣城也不放過。卻找不到半點荷衣的蹤跡。 他又開始陷入困境,發狂地想知道她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身世。 她已是個棄兒——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麼? 長途旅行耗盡了他的精力,好不易到了壽寧,又因水土不服,嘔吐不止。剩下的時間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病到最嚴重的時候,他想到了死,打算把自己葬在此地一個臨海的山上。 荷衣說,這裡是她的故鄉,雖然故鄉沒有她的蹤跡,他卻相信她說的話。相信此地對她的一生一定有著某種意義……他情願死在這裡,讓靈魂繼續探索,直到得出答案。 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又開始嘲笑自己。他這一生仿佛對「謎」有著強烈的興趣。他總在刨根問底,總在尋找答案。然後,這些謎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另外一個謎,更多的謎。以至於到了最後他陷入窘境,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解謎,還是謎在解自己,還是為瞭解謎自己不斷地製作新謎? 因為那一筆懸賞,他把謎帶給了荷衣,卻又因為認識了荷衣,他又得到了一個新謎。他不斷地陷入苦惱之中。正應了荷衣說過的一句話:有時候答案比問題更加讓人糊塗。 為什麼?他問。 因為你是個書呆子。她輕笑。 每當荷衣說出這樣的話,總讓他懷疑自己的智力。很多他一直想不明白事情,她卻早已明白。 病勢略有好轉,他便毫不猶豫地北上,一路披月趲程,趕到青州。 那謎團忽然變得越來越重要,幾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勇氣。 他找到了駱駝巷——快刀堂的首堂所在。王通早已去世,王一葦接替了父親,掌管著一大筆基業。 他原本就是荷衣幾個師兄當中最不喜歡在江湖上露面的一個,武功據說也最糟糕。如今年過三十,娶妻生子,身子已然有些發福,倒還是一副面帶笑容、彬彬有禮的樣子。見到慕容無風有些吃驚,卻立即明白了他的來意。 他當然聽說了荷衣的死訊,兩人見面,均覺傷感,他一言不發,只是拍了拍慕容無風的肩。 ——他從沒有父母兄弟,在王一葦拍肩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覺得,自己若是有個兄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接下來的談話卻令他沮喪。 原來王一葦在陳蜻蜓的宅子裡住的時間並不長。他是獨子,而父親常病,他只好時時回家照看。常常是一去兩年,回來半年,住不了多久,又離開。 陳蜻蜓畢竟是一代大師,對自己在江湖上的聲名甚為愛惜。雖對富家子弟在金錢上有所依賴,教起武功來卻是一點也不含糊。拜他為師的人不少,被他氣跑的也大有人在。王一葦藉口父親的病,逃掉了不少責罰。他父親在世時,曾揮金如土,廣交人緣。所以王一葦走到哪裡都吃得開,真正到了要動手的時候,自有一批死忠的手下替他出頭。 「我在師傅那裡經常偷懶。入門的時候就打定主意,只學一些架式,到時擺出去像真的,不要太折損快刀堂的門楣就好。」他坦白地說道,「你曉得江湖上雖常常要和人鬥狠,但通常是談不攏了才會打起來。我總是把事情在談的時候就解決掉,所以總也打不起來。……我那些好勇鬥狠的師兄,年紀和我一樣的,如今死的死,傷的傷。只有我完好如初。可見偷懶有偷懶的好處。」 他淡淡一笑,不帶半點愧色。一杯酒送到嘴邊,在鼻尖停頓了一下,方悠然飲下。 「我看不出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對。」慕容無風苦笑。這些死傷,只怕也要把荷衣計算在內罷? 「既然我是個偷懶的人,可想而知我的師兄弟們有多麼地瞧不起我。荷衣倒是不介意,也從沒有拿我開過玩笑。她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好像總有滿腹的心事。每天早早起床練功,平日就在廚房裡跟著大師付打雜。不與人多說一句話,就這麼悶聲不響地過了六七年。說實話,江湖上傳言慕容兄生性沉默,那時我還想,這兩個都不愛說話的人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看來你們過得很好。」 聽了這話,他怔了怔,覺得有些納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的話都很多。相比之下,荷衣的話更多。興致來了的時候她會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嘰嘰喳喳地講個沒完。 他實在想不到她以前也是個話少之人。 ——看得出,王一葦並不很瞭解荷衣。 他不由得暗自歎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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