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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他勉強支起身子,靠著枕頭,一面醉眼朦朧地看著來人,一面暗忖:為什麼穀裡雇了那麼多高手,唐門的人還是可以自由出入。

  唐潛彬彬有禮地道:「深夜來訪,並非故意打擾,實是有急事請教。」

  「有何貴幹?」

  「有位病人命在垂危,想請先生施手一治。」

  「閣下只怕要等一天。穀裡的規矩,重病者以入穀先後為序醫治。今天所有的大夫都很忙。」慕容無風緩緩地道。

  ——雖並不參診,每天的醫務卻是由他一手安排的。誰的手上有什麼病人,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我們只好來找你,」唐潛一句話壓過去,「你好像不忙。」

  ——豈止不忙,他居然還有閒心喝酒。

  屋子裡飄著一股濃濃的酒氣。

  詫異且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慕容無風道:「人在哪裡?」

  唐芃道:「我們已將他放進了你的診室。」

  他冷笑:「兩位對竹梧院真是了如指掌。」

  唐潛面不改色:「過獎。」

  慕容無風的狀況比唐潛唐芃想像得還要糟糕。

  他竟不能自己洗手。

  唐芃只好將他的手仔細地洗了一遍。

  接著,他又發現慕容無風的手臂無法抬高。只好將他的左臂抓起來,放在木玄虛的手腕上。

  修長的手指在病人的脈上微微一按,慕容無風抬起頭,對唐潛道:「這人是你打傷的?」

  唐潛一陣尷尬:「你對內功有研究?」

  「我對內傷更在行,」 他繼續道,「他斷了一根經脈。」

  「你是說……他的武功廢了?」沒來由的,唐潛緊張了起來。

  「你下手有多重,自己還不明白?」

  「要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對吧?」明知自己理虧,他乾脆不講道理。

  「這麼說來,你一定是做了什麼錯事,不然也不會這麼心虛。」慕容無風毫不客氣地道。

  聽了這話,唐潛感到自己的虎口發僵,幾乎要把手中的竹杖擰斷,遲疑了片刻,問道:「他究竟有沒有救?」

  「死不了,只是有些麻煩。他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完全靜養服藥,還需要一個內力深厚的人助他療傷。」

  「我可以替他療傷。」他籲了一口氣。

  「現在他的傷勢太重,且昏迷不醒,要先休養四日才能動手術,那時我相信田大夫已可以騰出手來了。由我在一旁看著,不會有問題。」

  「太好了。」唐潛道:「你這麼一說,我完全放心了。不過,這個人我倒並不放心把他放在雲夢穀裡。照目前的說法,他不是一個好人——」

  他的話音未落,慕容無風忽然猛烈地咳嗽,仿佛被痰嗆住,臉立時憋得通紅。

  兩個人頓時慌作一團,一人按住他的身子,以免他滑了下去。另一個人從地上拾起唾盂,在他的背後猛拍了一掌,逼著他將肺中的痰液咳出。

  折騰了半天,咳嗽漸停,他的整張臉卻開始發灰。

  唐芃道:「咱們得趕快把他送回床上,他的臉色看上去很可怕。」

  兩人躡手躡腳地將他送回臥室,做賊一般地把他塞進被子時。正在想下策,忽聽門外一陣腳步,接著,一個聲音從他們背後冷冷地傳過來:

  「兩位想幹什麼?」

  唐芃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青衣人,滿臉陰沉地看著他們,要回避已來不及,只好道:「我們……是谷主的朋友,這次是特意來探望他的。」

  青衣人冷哼了一聲,道:「谷主的朋友?谷主從來沒有朋友。再者,既是朋友,何以不告而入?」

  他搶步上去,看了看床中的慕容無風,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慕容無風閉著眼,亦回答一句。青衣人神色轉緩,道:「穀主請兩位在書房內暫候。」

  兩人在書房內坐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方見青衣人將慕容無風送出來。

  他已更換了一套衣裳,屋子裡明明燃著一個三尺多高的燻爐,他卻仍然感到冷,大半個身子都裹在一張厚厚的方毯之內。

  而坐在他對面的唐芃、唐潛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寬袍,坐的椅子雖離燻爐有一丈來遠,卻還是被熱氣熏得滿身大汗。

  不知為什麼,唐芃只覺這間擺著沉重花梨木家俱的書房四處都是陰影,好像洞穴一般幽深。

  而書房的主人垂眼靜坐,身體殘廢,姿勢高貴。

  他有一張消瘦的臉,卻有一雙鎮定的眸子。看人的時候雙目微合,眼神中總帶著一絲冷漠。

  他的嗓音很低,卻很動聽。只不過常人非要豎起耳朵才能聽明白他說的究竟是什麼。

  他對陌生人也很客氣,客氣得讓你覺得他根本就不想認識你。

  青衣人在慕容無風的身邊耳語了幾句,似乎在問他還需要些什麼。慕容無風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去罷。」

  那人很不放心地看了唐潛一眼,靜悄悄離開了。

  屋內重新陷入沉默。

  經過這一番折騰,大家好像忽然間都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慕容無風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道:「接著說下去,這人究竟是誰?」

  「他叫木玄虛。你也許沒聽過這個名字……」

  慕容無風雙眉微蹙,仿佛陷入某種沉思,過了一會兒,忽然道:「木玄虛……是不是那個有名的採花盜?」

  ——看來他總算還有些江湖常識。

  唐潛、唐芃不由得同時想到。

  唐潛道:「不錯。他這幾個月都住在神農鎮。」

  慕容無風看著他,一言不發,等著他說下去。

  接著,唐潛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

  「他告訴我,去年十月初四,他曾化名王大虎到你這裡來求醫,還說你曾親自治過他的傷。」

  慕容無風搖了搖頭:「我絕沒有見過這個人。」

  「沒見過?」唐潛怔住,「這麼說來,他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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