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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他們都是如此。即使發生了這麼多事,繞了一大圈,卻還是能再相逢。

  餘墨望著湖裡在小風中搖曳翩躚、含苞待放的菡萏,眼中漸漸凝起明亮笑意,一瞬間,身後的山色綠草全部失了顏色。

  「回來的,怕不止柳兄一個。」

  這回終是等到了。

  85.朝夕

  你見過唱戲的沒有?戲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還是入了戲。而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自己的。

  余墨原本很瞧不起那只在天庭上騙吃騙喝遊手好閒的蓮花精。

  那個毛手毛腳闖進他的地盤裡還擾了他的清靜,名叫顏淡的笨蛋,絕對是他們上古一族的恥辱。

  他身上流著上古遺族九鰭的血。九鰭一族在很久以前曾是最興盛的水族,而在那個時候,九鰭都是半龍半魚的模樣,甚至比龍還飛得高潛得深。然而等傳到了餘墨這裡,已經變得和尋常的魚無差,甚至,天地間的九鰭一族就只剩下他了。

  南極仙翁磨了好半天才把這唯一的九鰭從玉帝這裡討了過來,養在庭院裡的蓮池裡。蓮池裡面自然還有其他的魚,不過都是千挑萬選,從嬌小的肥碩的,從扁平的到飽滿的,應有盡有,且無一例外都是雌的。

  余墨的成年之日已近,若是過了成年之日還未化成人身,那麼便要一輩子都是這紅眼睛小魚的模樣。他自是刻苦修行,直到某一日忽然有了痛覺,痛苦地水裡翻騰。

  這是修行圓滿的前兆。

  正當他痛不欲生的時候,池邊突然傳來南極仙翁的聲音。他說:「本來還看這條九鰭孤零零的,想給他物色幾個伴,多生幾條小九鰭,誰知到現在連個蛋也沒生出來。」他說到這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道:「莫非這、這九鰭染上了什麼毛病,其實是個斷袖?這樣罷,再放一條精壯的雄魚,說不定還好逼得他化出人形來……」言罷,一條虎須怪鯰魚被扔了下來。

  餘墨本就掙扎在最要緊關頭,在聽見這番殷切期望後,一口氣頓時泄了。

  他沉到水底,把自己埋在水草之間,很是內傷。

  可那新來的虎須鯰十分不識相,硬是往他這邊湊。余墨忍無可忍,一劃水把它甩到池子邊上。

  南極仙翁歡喜莫名:「看來把這虎須放下去是對了,這樣熱鬧離成事也不遠了。」

  餘墨頭一回懂得什麼是憤怒:成事?成什麼事?誰和誰成事?

  這個天庭,難道沒有個像樣的仙君麼?

  仙翁家池子裡的九鰭其實是斷袖,這是近來懸心崖上的仙童們最常提起的事。這原本只是猜測,不知怎麼成了傳言,甚至越傳越真,連餘墨自己都差點被繞了進去。

  於是,所有傳言直到東華清君和白練靈君前來懸心崖拜訪才破滅。

  白練靈君的真身是九尾靈狐,皮毛雪白,扎眼無比。然而他化為人身後的模樣更是扎眼,穿著一襲飄逸白袍,手執描金摺扇,出行時候前呼後擁,前面八個仙童,後面十六個仙童,一路抛灑花瓣,這排場比西王母的還大。而東華清君是千年絳靈草托生,清淡高雅,相較之下就不扎眼多了。

  東華清君支著頤,望定蓮池裡面,淡淡地說:「九鰭一族最為擅長列陣布法,而要列出毫無破綻的陣法,最要緊的就是心止如水,欲望也最為淺薄,所以他們才會子息不盛,落到如今的地步。」

  南極仙翁長籲短歎:「我就知道九鰭欲望淺薄,才放下去這許多雌的去陪他。」

  白練靈君啪的打開摺扇搖了兩搖:「不知九鰭化為人形是什麼模樣,若是模樣好看,本君可是要收了去。」

  餘墨本來還慢悠悠地在水裡遊動,一聽這句話頓時僵硬地停在那裡。

  懸心崖的仙童最閑,時常紮在一堆聊些三姑六婆的瑣事。比如,哪家仙君又收了仙童,某某升了仙階,某某被打下了七世輪回道。

  這其間有一件瑣事,便是關於白練靈君的。

  這白練靈君原本是狐族的,養成了他男女不分,全部通吃的性子。只要生得一副好相貌,是男是女,抑或不男不女,通統沒關係。

  餘墨突然的,很不想化為人身。

  他心緒低落地過了兩日。而那條虎須,自從上一回被他甩到池子邊上,就異常地怕他,只敢在兩尺之外窺探。至於池裡那些雌的,餘墨倒不是真的懶得搭理,而是不知道怎麼搭理。其中一尾纖細嬌柔的,就看著很順眼。只是這陣子,她們都不太會和他說話了。

  就在這樣內憂外患的情形下,他第一回見到顏淡。

  余墨喜歡清靜,修行的時候都潛在水草叢裡,他初時聽見撲通一聲,似乎有什麼被扔進蓮池裡,沒有在意;過了片刻,又是嘩的一聲,動靜比剛才大了何止一倍,他也沒在意;直到被一把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他就是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顏淡捧著餘墨呆了一呆,連忙把他放回水裡,雙手合什,連連道歉:「我其實是來找一條白色的小水蛇,你有看見它嗎?」

  餘墨鄙夷地吐出一串泡泡。

  顏淡又是一愣,突然在水裡撲騰幾下,被那條虎須一下子按到水裡去了。

  餘墨已經懶得鄙夷了。

  那條虎須把顏淡撲倒後,更是興奮,在她身上蹭個不停,一面害羞地用顏淡聽不懂的魚語說:「仙子仙子,你長得真美……」

  餘墨很不屑:看她短手短腳、身子平板,連個鰭都沒有,哪裡美了?不過和虎須正相配,都是十足十的笨蛋。

  顏淡在水裡掙扎一陣,總算把虎須給趕開了,抬手把一條銀白色的東西扔給池邊的仙童。她眼珠一轉,突然瞧見了餘墨,然後慢慢地,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脊。

  余墨連忙遊開了。被顏淡碰,他可以說是一萬個不願意。幸好顏淡也就試著摸了兩次,見沒有得逞,就濕淋淋地爬上去了。

  不知是不是凡人所說的孽緣,不久之後,各路仙君在懸心崖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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