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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他其實也相信就算是一台戲,也必定曾有相似的故事。只是在天庭,這樣明目張膽地談論凡俗的感情,是和修道相違的。芷昔到底還是年歲不足,可假以時日,她定會明白更多。而他活過太久,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會是長久。凡俗的那些惦念情感,必定是不會隨著滄海桑條變遷一成不變的。

  如此隔了數日,顏淡眼見著自己的真身快成為禿子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提議:「你真的沒想過要離開這裡嗎?」

  「為何要離開?」應淵微微驚訝。

  「我是這麼想的,反正這裡是天庭盡頭,平日也沒什麼人會過來。而地涯宮後面有間空置的屋子,住在那裡總比被綁在樹上好吧?何況,我前幾日查了典籍,上面說昆侖神樹是靠吸取靈氣而生的,最後你會被吸成皮包骨頭,還白白便宜了這麼醜的一棵樹。」

  應淵默然不語。

  顏淡甚喜,她知道自己這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定會說服對方的。其實這也是因為沉香的好處,起碼應淵君近來清醒的時日越來越多,幾乎都不怎麼會發作了。她也覺得,他若是困死終老在這裡,多多少少總有些可惜的。

  應淵想了想,慢慢道:「那就試試看,如果不行再回來。」

  「怎麼會不行呢?你最近發作的時候越來越少,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應淵費力地抬起手腕,連一點仙法都沒用,那纏著他手腳的樹枝立刻識相地鬆開了。顏淡目瞪口呆,看來他要是想掙脫,當真不必費一點功夫,只是他不願意罷了。應淵低下身在地上摸了摸,將那截長長的鐵鎖拾了起來:「這捆仙鎖萬萬不能取下來,你莫要忘記了。」

  顏淡應了一聲,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往前面帶。

  應淵帶著捆仙鎖,想來很是痛苦,但他從來都沒有提過。

  顏淡心想,她近來都很喜歡同他說話,也想著他能早日康復,如果這只是同情,那麼為何又會這樣心甘情願?

  她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好像突然變得很是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

  而結論,想來也不會是她想要的那個。

  60.情思劫(中)

  應淵君慢慢大好起來,有時候也會自己摸著黑四處走走。

  顏淡甚欣慰。她的真身,總算不必再繼續禿下去了。要知道,他們這一族,每回開花都要等好幾百年,禿了這一回就意味在今後漫長的年歲中就必須是光禿禿的。顏淡不能容忍,這實在太可笑了。

  其實應淵君在搬到地涯之後,中間還是發作過一回。

  她那時在外面整理東西,一聽見椅子桌子翻倒的動靜連忙趕過去。應淵身上仙氣耀眼,捆仙鎖幾乎都要被他身上的仙氣給震斷了。顏淡很是遲疑,自己要是貿然靠近過去,會不會死啊?

  聽說之前應淵君火毒發作的時候,能一袖子把陸景仙君抽得半死,是以她現在雖然很擔心他,可是最後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那還是會覺得很虧心的。

  顏淡打定主意,蹲在不遠處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地問:「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應淵身上的仙氣突然暗了一暗,隔了片刻方才有氣無力地回應:「什麼?」

  顏淡將腦中記得的故事大略回想一番,慢慢開口道來:「我給你說那個盤古氏開天闢地的故事好了,盤古氏,又名浮黎,被尊稱為上古的混沌天神。他出世的時候,天地間好似一隻雞蛋,天和地是連在一處的。」

  盤古開天闢地的傳說,是個人都知道,不過顏淡的師尊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平日只會同他們講道講禪,哪裡會說故事?而現在這個場面,若是說一說佛祖或是修道的事,委實太古怪了。

  「盤古先神醒來後做的頭一件事,便是用斧頭把天地劈開。那時連接天地的是些嶙峋怪石,被神斧劈散之後只得沉入地底,永生永世再不冒出頭來。盤古先神分開了天地,覺得很累就睡著了,他的軀體和凡間連為一體,便是山川,血脈化為了河流,眼睛變成了日月。」顏淡頓了頓,又道,「可是我覺得,這裡面最無辜的便是連接天地的怪石,它們守著天地,最後卻不得不沉到地底,永遠不見天日。可是誰知道呢,說不定那些怪石曾經是盡己所能支撐著天地,縱然醜怪了些,可那份心卻是真心實意的。」

  應淵忍不住輕笑:「胡說八道。」他慢慢支起身,隔了好一陣才道:「依你這樣說,浮黎上神倒成了棒打鴛鴦的壞人了?」

  顏淡微微笑著:「老故事偶爾也要換個方式瞧瞧嘛。」

  應淵慢慢睜開眼,看向了她的方向,儘管他已經看不見了,可顏淡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仔細端詳一般,無由地有些緊張。

  「上回你說,現在蓮花正開了,我想去看看。」

  顏淡張口結舌。現在早已過了花期,她上一回也只是隨口答應的。這個時候只余了一池殘荷,哪裡來的蓮花可看?

  她左思右想,勉強點了點頭:「你若是要看,其實也不難。」

  寂寂空庭,一爐沉香如屑。

  顏淡手中捧著那只瑞獸沉香爐,默默地看著站在雕花窗格前的那道身影。她已經慢慢地想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說透了,也不過是惱人的事情罷了。

  來來去去,還是逃不過那一個字。

  應淵君站在窗邊,微微仰起頭,很快便聽見身後有輕盈腳步聲響起,伸手在窗邊摸索著,不太靈便地轉身:「顏淡?」

  顏淡走近了些,寂寞空庭中的菡萏淡香越是清晰:「本來我是覺得瑤池那邊的蓮花開得更好,可惜不能夠帶你去那裡,還好地涯這邊也有蓮池,雖然不算繁茂……」微風輕拂,掛在窗格上的風鈴又開始叮噹作響,和她說話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兒。

  應淵輕輕笑著搖頭:「能聞到香味就夠了。」他將雙手交握著擱在窗格上面,低聲道:「現在想起來,覺得你說得對。縱然我看不到,還可以去聽,去觸碰,用心去感覺,並不一定要親眼看見才算。」

  「這蓮池裡的蓮花大多是淡紅色的,只有最角落那朵是雪白的。我一直覺得蓮花就是要開了紅豔豔一片才好看,白色的,還是太素淡——呃?」顏淡正說到興頭上,突然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掠過她的眉眼。

  「讓我摸摸你的臉,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模樣。」修長的手指仔細摸索了半晌,嘴角勾起一絲清淡的笑:「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見,我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你來,然後……」

  顏淡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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