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仙俠奇幻 > 沉香如屑 | 上頁 下頁
七七


  她曾經付出過最慘痛的代價,來明白了這個道理。

  只是她現在做出這一番對人生深刻思考的地點和姿勢都不太對。她撥開面前的草葉,探頭往前看,只見水荇爹娘的主房裡燭影重重,一個瘦長的影子映在窗格上,形狀有些詭異。柳維揚在吃過晚飯後就匆匆出門了,她跟了一路,結果發覺他是沖著水荇一家來的。他現在就在他們家的屋簷上守著。

  顏淡本來還想把余墨或是唐週一起拉來,結果他們兩個都認定做這種蹲別人家裡偷聽壁腳的事太削麵子,她怎麼好說歹說都沒用。而面子這回事,有時候看重一點也是好的,可是太看重了,那就會剝奪很多樂趣。好比說柳維揚,肯定一早發現她跟在後面,只是甩不掉,就只好裝作沒瞧見,任由她去了。

  看著西邊的月亮一點點爬上頭頂,她蹲得腳也酸了,正要動一動,只聽身後一陣沙沙的聲音由遠及近,一道淺淡的人影從她六七步的地方掠過。

  還是來了!

  顏淡抖擻精神,凝神屏息,只見過去的那個人影纖瘦,一襲淺湖色冰綃衫子在草葉上擦過,轉眼間到了主房外面。

  顏淡呆住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件衫子就和南昭娘親死前穿著的那件一模一樣,連衣袖邊角上繡著的金線都不差。

  還沒由得她愣太久,只見那個人影拉開房門閃身進去,幾乎在同時,柳維揚也從屋頂上躍下,破門而入。顏淡不由心道,柳宮主這是傻了嗎,他從屋頂上躍下來到推門進去那段時間盡可以省掉,直接打破屋頂從天而降那該是多麼風光又扎眼啊。就是因為有這個想法,她完全疏忽了,如果就這麼從天而降,也等於明明白白告訴對方,有人在屋頂窺探了很久。

  事不宜遲,顏淡站起身,也飛奔到主房門口,只見水荇的爹爹捂著胸口的坐倒在地,指縫間雖有鮮血透出,卻不多,沒有之前那種鮮血狂噴的慘狀出現。他低著頭,臉色灰敗,癡癡看著面前的那一幅畫,畫上那個穿著淺湖色冰綃衣衫的女子正盈盈微笑,神態靈動,好似隨時會從紙上躍然而出。

  而對面的窗戶打開,柳維揚和之前那個神秘人都不見了蹤影。

  顏淡皺了皺眉,走到那個長者面前,問道:「人呢?」

  對方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依舊死死地盯著那幅畫,口中低聲喃喃:「他們還是回來了……他們果真把詛咒帶來了……」

  顏淡想起之前在這個房裡看到的那些斷肢殘軀,心裡就來氣,一把扯著他的衣領把人拉起來:「當初你們把人家逼得走投無路、家破人亡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日。」

  水荇的爹爹哆嗦一下,死命地抓著那幅畫,連連道:「我們洛月人,怎麼會看得上凡人?羽靈她一定是被騙了。被蒙蔽了心智……」

  他手上的血流到畫上,慢慢在發黃的宣紙上暈開,畫中人明明還在笑,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之氣。顏淡將畫拿起來,對著燭火仔細端詳,明明是這樣嬌美的人,眉宇之間卻是陰森邪異。

  她想起唐周曾說過,這幅畫有些邪門。而她那時根本沒放在心上。

  忽聽窗格上哢的一聲,顏淡抬首望去,只見柳維揚手執玉笛,從窗外躍入屋中。他頭一回露出倦怠之色,低聲道:「還是讓那人跑了。」他微微抬起手,有一道細細的血跡從手腕淌到指尖,衣袖上也隱隱沾著血色。

  顏淡驚訝至極:「你受傷了?」

  柳維揚的本事她是知道的,這次不但追不到人,反而弄傷了手腕,可見對方如何了得了。

  他隨手從衣袖上撕下一塊,松松地裹住傷口:「是我大意了,本來以為很容易就能阻攔,結果擋那一劍的時候偏了半分。」他說完,便在桌邊的圓凳上坐下,用沒受傷的那一隻手支著頤,輕聲道:「顏淡,你打盆水來,把這人弄清醒些。」

  顏淡應了一聲,便拿起屋角架子上的銅盆,在外面的水缸裡舀了一盆。她認識柳維揚到現在,沒見過他為什麼事動容過,唯獨剛才,他臉上那種倦怠而黯然,在燭火跳動之下,像是隔著一層霧氣,朦朧而虛幻。

  顏淡端著水盆走進主房裡,嘩得一聲潑在水荇的爹爹身上。

  那長者被冷水淋得一個激靈,眼中漸漸恢復了神智。

  柳維揚隔了片刻,沉聲道:「暗格裡那具屍首,你打算怎麼處置?」

  對方聽出他語氣不善,兢兢戰戰地開口:「按照我們洛月的規矩,應該燒化了再埋起來。」

  柳維揚站起身,逕自從他身邊走過,淡淡地扔下一句:「那就今晚處置罷。」

  顏淡本來還有話要問他,誰知柳維揚就這麼顧自走過去了,忙放下銅盆追過去:「你到底有沒有看清楚那個凶徒的模樣?那個人到底是誰?難道真的是南昭?」其實她還想說,南昭的功夫差勁得要命,說話的聲音也和那凶徒一點都不像,何況他在母親過世的那一晚起了燒,生了一場大病,未必還記得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柳維揚腳步不停,淡淡道:「收拾一下,準備離開這裡。至於結果,你等下自然會知道。」

  顏淡心裡憋屈,憤憤道:「那你說的『等下』到底是指什麼時候?」

  柳維揚又是一聲不吭。

  她捏著拳頭,忍不住咬牙切齒:「我真的很想抽你啊……」

  42.盡頭

  空曠的場地上擺著一堆堆柴火,村中的祭司慢慢傾下火把,點燃了最大的那堆柴火。柴火上,擺著一塊塊斷肢殘軀,那個儒雅清秀的男子面容依舊清晰,好像還是活生生的。顏淡努力不避開視線,細細地看了一遍那張臉,南昭的眉眼的確和他生得很像。

  只是這些都徒然教人傷感。

  生離死別,原本是天地循環中必經的一環,她果然還是看不透。

  「這個故事是在九年前,一雙姊妹,三個知交。後來一個陌生的江湖人闖了進來,妹妹便背棄了族人和那個江湖人走了。而姊姊也在心中思慕那人,當她知道他們要逃離這裡,便把那個江湖人殺了藏在房裡。後來姊姊的長女發現母親房裡的秘密,也變得和她母親一樣。」柳維揚語聲低沉,「而妹妹帶著還只有六歲的孩子離開了,最後還是被她的族人找到,她那時已經知道自己的夫君不在世上,便撞在劍上自盡,死前還讓孩子一定要記著報仇。」

  他頓了一頓,又道:「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惡念,在壓制不住的時候,這種惡念就成了心魔。」

  顏淡聽得寒毛直立,忙不迭打斷他:「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柳維揚眼中波瀾不驚,望著前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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