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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41.前塵往事

  往生咒,是一種可以和被施咒者意識相通的咒術。而這種咒術實在是弊大於利,早已被列為禁術,九重天上的仙君若是用了,是要上天刑台的。顏淡從未如此慶倖自己是妖這件事。

  顏淡並不覺得這幾樁血案會和南昭的身世有什麼關聯,便回首看了柳維揚一眼:「這便開始了?」柳維揚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微微頷首。

  顏淡把手放在南昭額上,一道淡白的光暈緩緩漾開,她閉上眼,只覺得周圍都在震動,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卻越來越清晰。隔了片刻,那雨聲從小變大,嘩嘩沖刷天幕,眼前雨霧迷蒙,無星無月,連天色也是灰濛濛的。

  顏淡感覺到一陣顛簸,雨聲中又夾雜著馬的嘶鳴聲和車夫揮動鞭子的脆響。有一雙溫柔的手臂緩緩抱緊了她,女子既嬌且柔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昭兒,再忍一忍,馬上就可以找到大夫了……」

  她是透過南昭的眼,回顧這些前塵往事。

  顏淡輕聲說:「我看到……南昭和他的娘親在大雨裡趕路,南昭好像是生了病,他們要找大夫。」

  「是什麼時辰?那天的天色如何?」柳維揚微微直起身。

  「下雨,雨很大,天是灰濛濛的一片,大約是入夜的時分……」顏淡頓了頓,「有人從後面追上來,馬車停了。」

  她感覺到馬車緩緩停下來的那一刻,之前在耳邊溫柔說話的女子突然鬆開了懷抱,用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頰,那女子的手指很冰,還微微顫抖著,顏淡想這絕不僅僅是因為南昭正生病、臉上發燙的緣故。她睜大眼想看清那個女子的長相,然而她的五官卻是模模糊糊不太看得真切,好像埋在一團霧裡,只能看清她穿著一襲湖色冰綃衫子,袖口領口都用金線繡著精緻的花邊。

  那女子似乎淒然笑了笑,沉下聲音:「昭兒,你要記住,今日追來的人都是害死你爹娘的兇手。你要好好的看清他們每一個人的臉。」

  顏淡寒毛直立,只感覺的自己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這一切是發生在南昭身上,而她不過是暫且占了南昭的意識看這件事,也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森冷。

  「昭兒,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那女子說完這句話,突然撩開馬車的車簾,腰肢輕擺,丰姿優美地下了馬車。車簾被鉤子掛起一個角落,顏淡趴在墊子上,還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

  只見那個女子突然旋身,逕自撞上了一柄長劍,殷紅的鮮血還沒凝結,立刻就被雨水沖散,她握著刺入心口的長劍,突然厲聲笑起來:「你們都會有報應的!我詛咒你們死後不得入棺,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們的兒女下場會和我今日一樣!」

  她青絲盡濕,湖色冰綃衫子早就被泥水和鮮血染得辨不出顏色,如同陰曹地府無名業火中爬出來的厲鬼一般,聲色俱厲,句句生寒。

  突然,她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那柄長劍從身子裡抽出,身子搖晃兩下,委頓在地。顏淡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去,只見那個女子掙扎著抬首望過來,一直望進她的眼中,曾經嬌美的朱唇灰敗如凋謝的花,用盡力氣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報仇。

  顏淡終於看清楚了那女子的臉,和畫像中的一模一樣,柳眉如彎月,眼波似水,可她臉上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可怖扭曲。她用唇語告訴南昭,報仇。她在世上向著自己的孩子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報仇。

  「看來這是他們的孩子……」一隻粗糙的大手伸過來,「還起了燒,模樣都呆呆的,看來都病糊塗了。」

  顏淡努力地辨認眼前這個人是誰,那人還很年輕,手上結著繭,肩膀厚實,眉間……赫然有一顆黑痣!

  她緩緩道:「追上馬車的一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是法雲大師,我看見他眉間的黑痣。第二個,是邑闌的父親,他那時的相貌和現在變得不太多……最後一個,看不清楚,天色太暗了……」

  柳維揚已經從椅子上長身站起,語調也變得有些急切:「再看仔細點,是不是……」他話音未落,只聽顏淡已經搶先開口:「是水荇的爹爹!」

  柳維揚沉默片刻,淡淡道:「就這樣罷,知道有這回事就夠了。」

  顏淡收了咒術,腦中反反復複是那個眉目濃麗的女子臨死前的神情,忽見柳維揚走過來,用被子將南昭一卷,負在肩上,轉身要走:「你要把他帶到哪裡去?」

  「送回他的房間。」

  南昭一直和水荇那一家子住一塊,她原來還不知道有這樣一段往事便罷了,現在親眼看到了,便覺得這簡直就是送羊入虎口:「這怎麼行?他是和仇人住一個屋簷下面!」

  「這麼多年都住過來了,一直相安無事,現在也不會有事。」柳維揚腳步輕捷,轉眼間已經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顏淡看了看唐周,又看了看餘墨,忍不住問:「你們不會覺得南昭就是那個連殺三人的凶徒吧?」

  唐周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餘墨擱下茶盞,緩緩道:「法雲暴死的那晚,南昭也在浮雲寺。而他能接觸到的兵器只有那種未開鋒、用來練武的劍。現在連下手的原因也尋到了,難道不是麼?」

  顏淡大略回想一遍,又問:「可是那個『詛咒』該怎麼解釋?」

  「那位夫人過世前,不是說了,她詛咒他們死後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餘墨站起身,待走近了伸手拂過她的側顏,低下聲音,「顏淡,有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有些事,投入太多,失望也越大。」

  顏淡仰起頭,他的眼眸漆黑,幽深不見底,隱隱約約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也見過那麼一雙眼。

  有些事,並不是他們憑著一己之力可以掌控的,三分天命,七分人事,越是認定的,到頭來卻帶來更多的惆悵。

  顏淡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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