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仙俠奇幻 > 沉香如屑 | 上頁 下頁
七一


  事實果真不出她所料,才沒走到半山腰,他們都累得氣喘吁吁,最後還是把長劍當拄杖走上去的。

  「水荇兒,你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的?莫不是惹爹爹生氣就逃到我這裡來了?」說話的是位長者,一身灰撲撲的袍子,衣擺被隨意地卷起來打了結,露出底下一雙穿著麻鞋的大腳。

  顏淡不很肯定這位算不算得上是和尚。她在凡間也見過不少僧人,因為茹素苦修的緣故,一般都是削瘦的,臉上帶點莊嚴寶相。而眼前這位,頭頂是光的,頂上的六個戒疤也赫然在目,只是身子有些發福,整個人看上去就是油光光的,雖然不夠莊重,不過看上去倒十分親切。

  水荇撲到那位老者身上,撒嬌地說了幾句話,那老者一直都樂呵呵地摸摸她的頭。總算她還是想起來身後還有別人,轉過頭向著南昭和顏淡說:「這是我法雲叔伯,年輕時和爹爹是好朋友,可惜啊,現在出家當了和尚。」

  顏淡微微傾身施禮:「大師安好?」

  法雲點點頭,雙手合十:「姑娘這一路定是辛苦了。」

  南昭也拱手為禮:「是我們叨擾了。」

  「你……叫什麼?」

  顏淡抬起手指敲瞧下巴,覺得有些奇怪,這法雲大師和她一問一答之間,只朝她草草看了一眼,而現在盯著南昭的這一眼未免太長了罷?

  南昭雖然有些驚訝,還是低著頭道:「我叫南昭。」

  法雲抬頭看天,喃喃道:「南昭、南昭……轉眼都這麼大了啊……」他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捏住南昭的肩,微微低頭問:「南昭,你今年多大?」

  南昭突然臉色發白,像是一口氣噎著,聲音越來越低:「快、快滿十六了……」

  顏淡心中咯噔一聲。這很不對勁。

  她不由又看了法雲大師一眼,只見他的眉間中有一顆很大的黑痣,他捏著南昭的力應該也不小,這個文弱少年的身子幾乎都在搖晃了。

  只見法雲慢慢鬆開手,長歎一聲:「都過去這麼久了……」這聲歎息頗有蕭索之意,最後也只是晃晃身子,轉身走進寺廟裡去了。

  水荇見他顧自走了,急忙叫道:「叔伯,我們是來討一塊白木香的!」

  法雲抖抖袖子,腳步卻不停:「你要就自己去取便是,別把後面的樹都弄壞了就成。」

  顏淡逮著水荇說話的空隙,壓低聲音問南昭:「你以前見過這位大師?」

  南昭搖搖頭,臉色煞白:「見是沒見過……不過,我看見他眉心那顆痣,覺得很眼熟,好似見過……」

  顏淡又問:「那你瞧見他那顆痣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南昭想了想,咬牙道:「……害怕。」

  顏淡伸手摩挲著手中那塊白木香,將它緩緩浸到清水之中,這樣一盆清水居然開始散發淡淡的菡萏香氣。

  顏淡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完全憑著手熟,將那塊香木翻來倒去幾遍,顧自想著心事。南昭說,他完全沒有看清那日對他下毒手的人。南昭現在又說,他看見法雲眉間那一顆黑痣的時候,覺得好似在哪裡看過,還覺得害怕。

  法雲這一顆痣,不管是大小還是位置都生得頗好,只要認著這麼一顆在眉心,就不會錯認了去。

  如果之前兩樁血案的凶徒會是法雲大師,那麼瀕死前那兩人大呼「詛咒」又是什麼緣故?這樣連起來,就是完完全全說不通了。

  房中香氣漸濃,顏淡將白木香從水盆中取出,想找個地方晾晾乾。推門出去,但見夜幕已深,天邊有幾顆極稀疏的星子,連月亮都沒有,她便隨手把沉香放在窗臺上。

  她看著那塊白生生的沉香木,心裡有股滿足感。這世間人有千百樣,每一樣水土都養出不同的來。顏淡興趣不多,做沉香便是其中一件,閑下來沒事就一樣一種味道的試過來,到後來發覺還是蓮的味道最安神。而她自己恰好就是那麼一株修為頗深的菡萏。

  顏淡放好了沉香,往四周看了看,便七拐八彎地從浮雲寺專門撥給女眷住的外院偷偷往內院的禪房溜。她早就留了一個心眼,白天的時候把這條路來來回回走了三趟,就算是夜裡摸黑,也不大會走錯。她偷偷摸到禪房外,只見窗格緊閉,窗紙上有燭火跳動的影子在搖晃。

  顏淡緊張地挨近一步,再挨近一步,最後貼著牆邊不動了。她本來是想走到窗戶前面,用手指在窗紙上戳破一個洞往裡面看,可這樣一來,就等於把自己的影子也映在上面了。若是因為這樣被寺廟裡的和尚抓了個現行,面子裡子可不就全部丟光了?

  她屏息凝神注意禪房裡的動靜,只聽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從禪房的一頭到了另外一頭,想來是裡面的人十分不安,用踱步來分散那些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窗格發出吱呀一聲,法雲那顆光禿禿的頭頂探了出來,左右瞧了瞧,又把窗子關上了。顏淡腦中頓時起了一種很不合時宜的想法,法雲探出頭時的表情,既緊張又期待,像是戲文裡等待和富家小姐樓臺會的窮書生一樣。

  說起顏淡的興趣喜好,做沉香是一件,而寫戲文也是一件。

  按著戲文的套路,這接下來的一出應該就是樓臺相會訴說衷腸。顏淡不由想,法雲之前看到南昭就露出那一副表情,然後感歎什麼十六年不十六年的,莫非南昭其實是法雲的兒子?不過法雲不必說是洛月人,那麼南昭不是成了私生子?

  就在顏淡越想越遠的時候,只聽禪房裡突然響起一陣敲擊木魚的清響,和著法雲的誦經聲,聽起來居然還有幾分端莊肅穆。

  顏淡被這誦經聲念得頭疼欲裂,生了退縮之心,正要慢慢往後挪,只聽房內傳來法雲低低的聲音:「你果然來了。」

  顏淡聞聲立刻緊緊貼在牆上,順便往窗邊湊了湊。

  「我知道你會記著的,畢竟那個時候……」法雲突然靜默了下來,而在禪房裡的另一個人也一句話都沒說。

  顏淡費力地探著身子,不讓自己的影子出現在窗紙上,又要看裡面發生的事,只見一個發福的身影急急在禪房內走著,他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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