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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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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漸搖頭道:「我回不了啦,剛才的一百兩銀子,就是我回鄉的盤纏,左右回不去,我就跟你們上南京,沿途還可蹭官爺們幾頓飯吃。」那官差氣得眉歪眼斜,恨不能給陸漸幾個嘴巴,卻又自忖無此能耐,唯有在心裡想想解氣。 戚繼光卻知陸漸明說沒了盤纏,實則是怕自己傷勢未愈,路上再吃這些官差的暗虧,有意沿途護持。不覺心中感動,長歎一聲,任他去了。 眾人一路走去,沿途但凡吃飯,若有魚肉雞鴨,陸漸便搶先動手,奪給戚繼光先吃,若要喝水喝酒,陸漸便搶過杯勺,勺給戚繼光先喝,就是洗漱睡覺,他也專揀好水好房,憑著武功強奪過來,給戚繼光享用。 眾官差又氣又急,破口大駡,陸漸笑道:「我不是送了差爺們一百兩銀子嗎?差爺們財大氣粗,不妨再買好菜,再開好房,幹麼跟做囚犯的一般見識。」 他既非囚犯,武功又高,況且眾官差先前不該收了銀子,拿人的手短,縱然憤怒,卻又不好徹底翻臉。戚繼光卻瞧得皺眉,說道:「兄弟,你就算跟到南京,也於事無補,何苦跟哥哥受這些罪。」 陸漸道:「大哥和我結拜時,不就說了同甘苦、共患難嗎?這點兒旅途之苦,又算什麼?我去南京,就是瞧那些大人們待大哥你公不公?若是不公,我便闖進牢裡,將大哥劫出來,大家一起到江湖上消遙快活去。」 戚繼光正色道:「萬萬不可,我戚家自開國以來,六代將門,世受國恩,生為明臣,死也當為明鬼。何況我敗績在前,就算胡大人斷我一個砍頭受剮,也是應當。劫獄逃走之事,休得再提,若不然,你我就此恩斷義絕,為兄再也不認你這個義弟。」 陸漸聽他這話說得如此之重,不覺啞口,心中定下的劫人劫獄的法子,統統派不上用場,情急間不由忖道:「若穀縝在這裡,必然能想出一舉兩得的法子。可他如今也不知到哪兒去了?」想到自己那日因為贏萬城一面之詞,真相未明,便棄穀縝而去,心中又是後悔,又覺難過。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幾日,已近南京。這一日,忽見前方一座涼亭,亭邊有竹蓬茶社,招待遠客。此刻日高人渴,正是思茶之時,眾官差哄鬧起來,快步到了亭間,討了茶水牛飲, 戚繼光手足被縛,行動難以自如,陸漸端來兩碗茶水,一碗給他,一碗自飲。正飲間,忽聽軲轆之聲,轉眼望去,但見迎面推來一輛雙輪小車,車上坐著一名青衣文士,長方臉膛,天庭飽滿,丹唇墨須,宛若圖畫中人。 陸漸瞧得心動,但覺此人似曾相識,轉念間猛然想起,敢情這人與那祖師畫像上的男子頗有幾分神似,只不過畫中男子臉有疤痕,神采飛揚,較這文士豪邁許多。 推車的是一戴笠男子,麻衣草鞋,與一個老者並行,那老者頭大頸細,臉額之間皺紋密佈,身上本著儒衫,偏又裁去半截,如同僕童常著的短衣,不士不僕,不倫不類。 陸漸瞧這二人,不知為何,心中隱覺不安,恨不得跳將起來,跑得越遠越好。好容易按捺住這怪異衝動,卻見那三人已走得近了。青衣文士人雖俊朗,年紀實已不輕,眼角佈滿魚尾細紋,坐在車上,卻不見雙足著地,唯有長衫飄飄,隨車擺蕩。 陸漸瞧得,心中大為感慨:「這人大好書生,竟是個無腿廢人?」忽又聽嗡嗡鳴響,轉眼再瞧,卻是那大頭老者雙唇翕動,念念有詞。唯獨那麻衣人始終藏於斗笠之後,不見面目。 那青衣文士來到亭中,松了口氣,說道:「未歸,給我一杯茶水。」那麻衣人自車後取出一對杯壺,均是薄胎白瓷,剔透如玉,傾壺間,翡翠也似的茶水漫入杯中,白者爽淨,綠者清新,令人一瞧,便消暑意。 那文士接過茶,品了一口道:「這碧螺春還是初泡時好,如今涼得久了,餘香已失,滋味不再也。」 那大頭老者忽道:「碧螺春,又稱洞庭山茶。唐代陸羽《茶經?八之出》曾有言:『蘇州長州生洞庭山』。據近人《隨見錄》有載:『洞庭山有茶,微似芥茶而細,味甚甘香,俗呼為『嚇煞人』,產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 那青衣文士不待他說完,叱道:「又來胡說,我不過隨口說說茶味,又沒問茶的來歷。」 那大頭老者道:「宋徽宗《大觀茶論》有道:夫茶以味為上,香甘重滑,為味之全。惟北苑壑源之品兼之……」那文士眉間透出不耐之色,冷冷道:「我說的茶味,不是味道,而是香味。」 那大頭老者截口道:「仍依上文《大觀茶論》:『茶有真香,非龍麝可擬。要須蒸及熟而壓之,及千而研,研細而造,則和美具足。』又本朝朱權《茶譜》所載『熏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當花盛開時,以紙糊竹籠兩隔,上層置茶,下層置花,宜密封固,經宿開換舊花。如此數日,其茶自有香氣可愛……」 那文士心知任他揮發下去,勢必將泱泱華夏千年茶經從頭背出,不覺苦笑道:「莫乙,閉口罷,非我有問,不得再吐一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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