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⑤ | 上頁 下頁
二二七


  丹妮踏著輕快的腳步從高草叢處出發。她的腳趾感受著土地的溫暖。周圍的草和她一樣高。當我騎著銀馬,和我的日和星一併走在卡拉薩最前面的時候,這些草並沒有這麼高。她邊走邊用角鬥場主之鞭輕拍自己的大腿。那條鞭子,和背上的碎布,就是她從彌林帶出來的全部。

  她穿行在綠色的國度中,然而長草叢已不復記憶中夏日的濃密碧綠。即使在這裡,也能夠感受到秋天的氣息,而冬天也即將降臨。草叢的顏色比起她印象中要更為黯淡,一片片瀕臨變黃的病怏怏的綠。不久之後它們就會變成褐色。這片草原正在向死亡靠攏。

  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對多斯拉克海並不陌生,一望無垠的草海,從科霍爾的森林一直延伸到聖母山和世界的子宮湖。她初次見到這片草海時還是個小女孩,剛嫁給卡奧卓戈,向著維斯·多斯拉克前進,準備將自己引見給多希卡林。草原無限延伸的景象美得讓她窒息。那時的天空很藍,草原一片蒼鬱,而我也心懷希冀。那時喬拉爵士也在她身邊,她的粗野的大熊。伊莉、姬琪和多莉婭會照顧她,在夜晚她的日和星會抱著她入睡,他的孩子在她的體內成長。雷戈,我給他取名為雷戈,多希卡林說他會成為騎著世界的駿馬。這是她最開心的記憶,甚至連在布拉佛斯紅屋子的朦朧記憶也無法比擬。

  但是所有歡樂的回憶都在紅色荒野化為灰燼。她的日和星從馬上摔了下來,巫魔女彌麗·馬茲·篤爾謀殺了她肚子裡的雷戈,而丹妮也用雙手扼殺了空殼卡奧卓戈的生命。隨後卓戈的卡拉薩也煙消雲散。波諾·寇自稱卡奧並帶走了不少騎兵和奴隸。賈科隨後也如法炮製並帶走了更多人。他的血盟衛馬戈強暴並殺死了埃蘿葉,一個丹妮莉絲曾從他手下救過的女孩。要不是她的龍在卡奧卓戈火葬的火焰和濃煙中誕生,恐怕丹妮已經被帶回維斯·多斯拉克和多希卡林的老嫗們度過餘生了。

  火焰吞噬了我的頭髮,但絲毫沒有傷到其他地方。在達茲納克的角鬥場情況也一樣。這點她還是能想起來的,雖然之後的事情只是一片迷霧。太多的人,尖叫著,推擠著。她想起了馬兒們在嘶叫,還有從翻倒手推車上灑了一地的甜瓜。有一支長矛從下面飛了過來,隨後是許多支十字弓箭。有一支離丹妮如此的近,她能感受到它從臉頰旁擦過。剩下的箭從卓耿的鱗片上飛掠而過,有的藏匿在其中,有的穿過了他翅膀的薄膜。她記起來黑龍在她身下扭動著,在她不顧一切想要靠在他長鱗的背上所產生的撞擊下而顫慄。他的傷口在冒煙。丹妮目睹其中一支箭突然變成火焰。另外一支在龍翼的拍打下脫落下來。她看到肆虐的人們被烈火完全籠罩,他們把手舉得高高的,像是在跳某種瘋狂的儀式舞。一個穿戴綠色托卡的女人伸出手揪住了一個哭泣的孩子,把他拉到自己的手臂之下防止被烈焰吞噬。雖然丹妮能夠清晰地看到徽章的顏色,卻無法看到女人的臉龐。人群在從她身邊踏過,混亂地扭作一團。有的人著了火。

  然後一切都開始消散,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弱,人群開始縮小,長矛和弓箭也隨著卓耿的爬升而向後脫落。爬升,爬升,還在爬升,金字塔和角鬥場也已經都在身下,他也沒有把她從背上甩下。他的羽翼自由地舒張,享受著經陽光照曬過後磚牆上冒出來的熱氣。如果我從上面摔下去而死,這也值了。她當時這麼想。

  他們往北飛去,飛過了河流,卓耿和他那負著傷的翅膀帶著她滑行於雲層間,雲層的移動彷如幽靈軍隊一般瞬間駛向後方。丹妮瞥見了奴隸灣的海岸以及穿過了沙漠和廢墟,沿著海岸線行進的古瓦雷利安大道,直到它的盡頭至於西邊。是回家的路。很快的,下面除了在風中泛起漣漪的綠色海洋之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第一次在天上翱翔,時間似乎過了千年。有時候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隨著太陽逐漸升高,溫度也同樣在上升,沒過多久她的頭已經開始嗡嗡作響。丹妮的頭髮正在重新長出來,但速度並不快。「我需要一頂帽子」,她大聲說。在龍石山上她曾試圖給自己用野草的莖稈編一頂,就象以前和卓戈在一起時,她看到那些多斯拉克婦女們做的那樣。但不知是因為用的草種類不對,還是單純缺乏必要的技能,她編的帽子總是會在手裡散落開來。再試一次,她對自己說。下一次你會做得更好。你是真龍血脈,你一定能編出一頂帽子的。她試了又試,但是最後一次嘗試的結果仍然不比第一次的實驗品好多少。

  當丹妮找到在山上瞥見的那條小溪時已經是下午了。這是一條十分不顯眼的小溪,涓涓緩緩潺延,微弱得比她手臂還要窄……而她每在龍石山上多待一天,手臂也比之前要細小一圈。丹妮用手掌掬起一瓢清水,往臉上拂去。當她把手比作成杯狀放入水中,手指的關節與小溪底部的泥土相碰觸,發出了嘎吱的聲音。雖然她想要更冰涼清澈的水……但是現實並非如此,如果要把希望放在空想上,她最想要的是救援。

  但她依然希望有人前來尋找她。也許巴利斯坦爵士會來;這是她的第一個女王侍衛,他發誓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她的血盟衛對多斯拉克海也不陌生,而他們的性命與她的更是牢牢地束在一起。她的丈夫,希茲達赫·佐·洛拉克,或許也會派遣搜尋隊。還有達裡奧……丹妮在腦海裡想像他馳騁于綠色高草中,騎著馬沖她而去,微笑著,金牙在落日的最後一縷餘暉下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這些人中只有達裡奧成為了人質送到淵凱人手中,從而確保淵凱的統帥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達裡奧、赫洛、喬戈、格裡奧,以及希茲達赫的三個家屬。到現在為止,她所有的人質都肯定被釋放了。可是……

  她不知道達裡奧的刀刃是否還掛在牆上,在她的床邊等待著他回來領取。「我把我的寶貝們留給你了,」他說過。「替我保存好,吾愛。」她不確定淵凱人是否知道,達裡奧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送走人質當天下午她曾問過巴利斯坦爵士。「他們一定聽過那段談話。」他回復道。「納哈裡斯甚至還大肆宣揚陛下對他……特別的……讚賞……請您原諒我,可是謙虛並不是這個隊長的美德之一。他對自己最自豪的是……他的劍術。」

  你其實想說,他最自豪的是和我同床共枕吧。可惜達裡奧才沒有笨到在敵人面前吹捧這一點。然而這都不重要了。現在淵凱人一定都退兵返鄉了。這才是她做這一切的目的。為了和平。

  她轉身看自己走過的路,龍石山彷如一個攥緊的拳頭在草海上凸現出來。它離我好近。我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但它仍然看起來觸手可及。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卓耿巢穴外的湧泉池內還有小魚。她在那的第一天就抓到了一條,回去的話也許能抓到更多。那兒還會有殘留的焦骨,上面夾雜著小塊的肉,那些卓耿的剩飯。

  不,丹妮對自己說。如果我回頭,一切就完了。也許她能夠在龍石山上活上個好幾年,在岩石上享受陽光的沐浴,白天的時候騎乘在卓耿身上,到了傍晚以啃食他的剩飯充饑,望著草原由金色變成橘紅,但是,這樣的生活並不是她與生俱來的。於是她再次轉過身來,背對著遠處的山丘,閉上耳朵,任由那飛翔與自由之歌在風中、在堅石繚繞的山脊間消散。那條小溪由東南向南流淌而去,起碼在她看來是這樣的。把我帶到河邊,這是我唯一的請求。帶我到河邊,剩下的路由我自己來走。

  時間過的很慢。小溪蜿蜒曲折,丹妮一直跟在後面,時不時用鞭子掃一掃大腿打發時間,試圖不去想自己走了多遠,頭有多疼,或者是肚子有多空。抬起腳,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接著走下一步。她還有什麼選擇嗎?

  草海十分平靜。風吹過的時候,草稈之間的觸動發出陣陣歎息,它們的竊竊私語只有神靈才能聽得懂。小溪偶爾流經一塊石頭時,便會汨汨作響地從旁邊繞過。泥土從她腳趾間擠出,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昆蟲圍繞著她嗡嗡而叫,那些懶蜻蜓、發亮的綠蜂還有咬人的蚊蚋小得幾乎看不見。當它們停在她手臂上時,她便心不在焉地拍打它們。有一次她撞見了一隻老鼠正在小溪中飲水,她的出現令它突然奔竄於草莖中,消失於高高的草海當中。有時她還能聽到鳥兒們的歌聲。那音樂讓她的肚子咕咕作響,但她沒有任何網去捕捉這些小鳥,到目前為止,她也沒有見過一個鳥巢。我曾經渴望飛翔,她心想,現在這個願望實現了,而我卻渴望偷蛋。她不由地大笑。「人瘋神更狂,」她對著草海說道,後者發出了低語聲,似乎在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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