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⑤ | 上頁 下頁 |
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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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裡的樓梯對她來說很陌生,使她感覺到危險。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每向下一步,四周的空氣便寒冷一分。當她數到三十時,她意識到他們已經在運河之下了。三十三三十四。他們到底要下到多深? 當她數到五十四時,臺階終於終結於另一扇鐵門前。這扇門沒有鎖上。慈祥的人推開門,邁步進入。她跟上,而流浪兒也緊跟而入。在黑暗中,只有他們腳步的回聲。慈祥的人提起燈籠,將光閘大大打開。光亮充盈了他們四周的牆壁。 一千張面孔正俯視著她。 他們懸掛在她前後方的牆壁上,或高或矮。不管她朝向哪裡、看向哪裡,他們都在。她看見各種面孔,老的少的,蒼白的晦暗的,光滑的褶皺的,有雀斑有傷疤的,英俊的平凡的,男人的女人的,男孩的女孩的,甚至嬰孩的,微笑的,皺眉的,滿是貪欲、盛怒和渴求的,毛髮稀少和茂密的。面具,她告訴自己,這些只是面具。但是儘管她對自己這樣說,她也清楚並不是這樣的。它們是人皮做的。 「孩子,它們使你害怕嗎?」慈祥的人問。「你現在離開我們也並不晚。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艾莉亞咬住了嘴唇。她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如果我走了,我能去哪裡?她曾經清洗和處理過數百個屍體,死的東西並不能驚嚇到她。他們把屍體搬下來,將他們的臉皮剝下,這又如何?她曾是夜行的狼,剝下的皮膚不能使她恐懼。皮革做的兜帽,這就是它們,它們不能拿我怎麼樣。「行動吧,」她脫口而出。 他領她走過房間,經過一排通向旁側小路的隧道。燈籠的光亮一一點亮它們。一個隧道堆滿人骨,就連柱子都是頭骨支撐而起的。另一個隨著蜿蜒的階梯繼續向深處延伸。到底有多少層地下室?她很好奇。他們就這樣永遠地蜿蜒下去嗎? 「坐下,」慈祥的人命令道。她坐下了。「孩子,現在閉上你的眼睛。」她閉上雙眼。「會很疼,」他警告她,「但疼痛是力量的代價。不要動。」 不動如石,她想,坐著不動。下刀很快,刀片鋒利。照理說緊貼皮肉的金屬應是冰冷的,但她卻覺得溫暖。她可以感覺到血從臉上傾瀉而下,如同一道瀑布流下眉毛、臉頰和下巴。她明白了為什麼牧師讓她閉上眼睛。當血流過嘴唇時,那味道嘗起來像鹽和銅幣。她舔了舔,全身顫抖。 「把臉皮遞給我,」慈祥的人說。流浪兒沒有回答,但她能聽到腳步聲輕滑過石質地板。他對女孩說,「喝下這個,」並把一個杯子嵌入她手中。她立即喝完了。味道非常酸,就像咬向一個檸檬。一千年以前,她曾認識一個喜歡吃檸檬蛋糕的女孩子。不,那不是我,那只是艾莉亞。 「伶人戴人造的面具,」慈祥的人說,「魔術師使用魔力,將光影與渴望交織,製造出愚弄我們眼睛的幻影。你應該學習這些技術,但是我們現在所做的更深了一步。智慧的人能看穿人造面具,魔力在銳利的眼神中分解,但是你披上的臉皮就像你生來所有的那樣真實和可靠。眼睛繼續閉上。」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將自己的頭髮梳向後方。「不要動。會有些不舒服。你可能會頭暈,但是你不能動。」 一陣猛烈拉力伴隨瑟瑟聲響,新的臉皮換下了舊的。皮革擦過她的眉毛,乾燥而僵硬,然而經她的血的浸泡,逐漸變得柔軟。她的臉頰變得溫暖和紅潤。她感到心臟在胸腔中跳動,有很長一瞬她甚至無法呼吸。像是有一雙岩石般堅硬的手扼緊她的喉嚨,使她窒息。她舉起雙手想抓住面前攻擊者的臂膀,但是面前什麼都沒有。一陣恐懼浮上她心頭,然後她聽見一聲可怖的嘎吱聲響,伴隨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她眼前浮現出一張臉孔,肥胖,有鬍鬚,野蠻的,嘴巴因暴怒而扭曲。她聽見牧師說,「孩子,呼吸。將恐懼呼出。將陰影趕走。他死了。她也死了。她的疼痛已經消失了。呼吸。」 女孩戰慄著深吸一口,意識到這是真的。沒有誰噎住自己,也沒有誰攻擊她。儘管如此,當她舉起手抬向臉龐時,它們仍在顫抖。一片片乾涸的血跡隨著她指尖的觸碰而碎裂掉落,在燈籠的光線下顯現出深黑色。她摸向兩頰,觸碰雙眼,描繪下巴的形狀。「我的臉仍是原樣。」 「是麼?你確定?」 她確定嗎?她沒有察覺到任何變化,不過也許這是感覺無法發現的。她抬起一隻手,從臉的上部掃向下部,就像在河間曾見過賈昆的做法。當他這樣做時,他的整個臉皺起並改變。但當她這樣做時,什麼都沒變。「還是原樣。」 「只是對你,」慈祥的人說,「看上去並不是原樣。」 「在別人的眼中,你的鼻子和下巴都是破損的,」流浪兒說。「你一邊的臉因為顴骨粉碎而下陷,而且一半的牙齒沒有了。」 她的舌頭在嘴中摸索,但卻找不到洞或是碎裂的牙齒。巫術,她想。我有了一張新的臉。一張醜陋的,殘損的臉。 「你可能會做一段時間的噩夢,」慈祥的人警告她。「她的父親常常野蠻地打她,直到當她來到我們這裡,她才從痛苦和恐懼中解脫。」 「你們殺了他嗎?」 「她只為自己要了禮物,而不是為她父親。」 你們真的應該殺了他。 他肯定看出了她的想法。「最終,死亡找到了他,就像找到其他人一樣。就像明天找到那個人一樣。」他舉起燈籠。「我們完成了。」 就是現在。當他們返回臺階時,牆上一張張臉空洞的雙眼仿佛都盯著她移動。有一刻,她甚至可以看見他們的嘴唇開合,互相耳語著黑暗而甘甜的秘密,那聲音微弱得聽不清。 那晚,入睡非常困難。裹緊毯子,她在冰冷黑暗的房間中輾轉反側,但是無論她轉向哪裡,她都能看見臉孔。他們沒有眼睛,但是他們看得見我。她看見她父親的臉懸掛於牆面。在他旁邊是她的母親,而下方是她三個兄弟的臉,排成一排。不。那是某個別的女孩。我是無名之輩,我的兄弟們著黑白長袍。但是那兒還有黑衣歌手,還有她用縫衣針殺死的馬倌,還有交叉路酒館裡的丘疹臉侍從,還有她逃離赫倫堡時遇到的守衛,喉嚨被刀刃劃開。Tickler(魔山的部下)也被掛在牆上,曾是眼睛的部位現在滿是恨意。他的視線喚起了她的記憶,那時她手持匕首,一次一次又一次刺向他的後背。 最終,黎明重返布拉佛斯,天氣陰沉而灰暗。女孩希望能有霧,但是眾神像往常一般忽視了她的祈禱。空氣清新而冷冽,夾雜令人不快的寒風。是一個適合死人的好天,她想。她的口中不自覺地溢出祈禱。格雷果爵士,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色曦太后。她無聲地說出這些名字。在黑白之院,你永遠不會知道誰可能在聽。 地下室堆滿舊衣服,它們的主人來到黑白之院,從池水中啜飲一絲安寧。什麼樣的衣服都有,從乞丐的襤褸衣衫,到華貴的絲綢和天鵝絨。一個醜女孩應該穿醜陋的衣服,她這樣決定,所以她選了一件褶邊磨損、帶有污點的棕色斗篷,一件帶魚腥味、發黴的綠色束腰外衣,還有一雙沉重的靴子。最後她綁上自己的手指匕首。 時間充裕,因此她決定走遠路去紫港。她走過橋,走向萬神島。每當布魯斯科的女兒泰麗亞來大姨媽,躺在床上時,運河邊的貓兒就在這裡的神廟間販賣蚌殼和扇貝。她有點希望泰麗亞今天在那裡販賣,也許是列神島的廟宇間,但這個念頭很傻。天氣太冷了,泰麗亞從來不樂意這麼早起床。當醜女孩走過時,聖壇外的流淚女子雕像正淌下銀白的眼淚。在GardensofGelenei,一棵100英尺高的鍍金大樹滿是銀葉子。微弱的火炬光線從theLordofHarmony木質走廊的寬大的玻璃窗戶透出,好似半百種蝴蝶展示出斑斕色彩。 有段時間,女孩想起了帶領她四處走動的水手之妻,她告訴她這城市裡陌生神祗的傳說。「那是偉大的謝潑德(GreatShepherd)的屋子。三個頭的Trio擁有那個有三個角樓的高塔。第一個頭吞食死亡,而第三個頭給予重生。我不知道中間那個頭是用來幹什麼的。那些是石頭做的沉默之神,而那裡是通向pattern-maker的迷宮的入口。Pattern的僧侶說,只有學會如何在迷宮中正確行走的人們,才能找到通往智慧之路。它的遠處,運河旁邊,那是紅牛Aquan的神廟。每十三天,他的僧侶們劃開一個純白小牛的喉嚨,將牛血盛在碗裡,施捨給乞丐。」 看上去今天不是第十三天。紅牛的臺階上空空如也。Semosh和Selloso兩神為兄弟,他們成對的神廟坐落在黑渠兩岸,通過一座石雕的橋相連接。女孩走過那裡,往下走向碼頭,然後穿過舊衣販碼頭,經過水淹鎮半沉沒的尖頂和圓頂建築。 一隊裡斯水手搖搖晃晃地從快樂碼頭走出,但是女孩沒有看見任何妓女。「戲子船」淒涼地停泊著,還未開門,船上的戲子們無疑仍在睡夢中。又走遠些,在一個伊班港捕鯨船旁的碼頭上,她瞧見貓兒的舊友塔甘納羅,他正與海豹王卡索來回拋球,而同時他的新扒手正在旁觀者的人群中行動。當她停下來看著時,塔甘納羅看了看她,沒有認出,然而卡索向她大吼,並拍擊起自己的鰭肢。他認出我了,女孩想,或者他聞到了魚腥味。於是她趕緊走開,繼續趕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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