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一六


  「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跟女士爭執是很無禮的。我們會把你安全地送到暮穀城,三人同行比獨自一人更安全。」

  我們從奔流城出發時也是三人,然而詹姆失去一隻手,克裡奧·佛雷丟了性命。「你們的坐騎跟不上我。」克雷頓爵士的棕色騸馬衰老羸弱,眼神迷離;伊利佛爵士的馬則看上去骨瘦如柴,一副沒吃飽的模樣。

  「在黑水河,我的戰馬表現得相當出色,」克雷頓爵士堅持,「我在那兒大開殺戒,還賺了十幾個人的贖金。赫伯特·波林爵士你熟不熟,小姐?你再也見不到他了,因為我把他當場擊斃。記住,當刀劍相交之時,克雷頓·朗勃爵士決不會躲在後方。」

  他的同伴咯咯乾笑。「克雷,算了吧。她這種人不需要我們作伴。」

  「我這種人?」布蕾妮不大確定他是什麼意思。

  伊利佛爵士彎起一根瘦骨嶙岣的手指頭,指了指她的盾牌。儘管盾牌的塗料碎裂剝落,圖案還是很清楚:金銀對角斜分的底面上一隻大黑蝙蝠。「你拿著說謊者的盾牌,它不屬￿你。我祖父的祖父幫忙擊殺了最後一個羅斯坦家的人,此後沒人再敢亮出那只蝙蝠,因為他們家族所幹的事跟那蝙蝠一般漆黑。」

  這面盾牌是詹姆爵士從赫倫堡的軍械庫挖出來的。布蕾妮在馬廄裡發現它跟那匹母馬在一起,外加許多裝備;馬鞍,轡頭,鎖甲,帶護面的全盔,兩袋金銀幣,還有一張比金銀更珍貴的羊皮紙。「我丟失了自己的盾。」她解釋。

  「真正的騎士就是女士的護盾。」克雷頓爵士頑固地說。

  伊利佛爵士渾不理會。「赤腳的人找靴子,受凍的人尋斗篷,但誰會甘願讓自己蒙羞?『皮條客』盧卡斯伯爵的徽紋是這只蝙蝠,還有他兒子『黑帽』曼佛利。我不由得捫心自問,為什麼你要佩戴它?除非你的罪行更加醜惡……只怕就是新近的事。」他拔出匕首,那是一柄難看的廉價鐵傢伙。「一個高大強壯的怪女人,又掩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克雷,瞧好了,此乃割開藍禮殿下喉嚨的『塔斯之女』。」

  「那是謊言!」藍禮·拜拉席恩對她來說不只是國王。當這位悠閒從容的公爵為履行成年儀式,第十次來到塔斯時,她就愛上了他。她父親舉辦歡迎宴會,並命令她參加,要不然她會像受傷的動物一樣躲在房裡。當時她跟珊莎差不多年紀,害怕竊笑更甚於刀劍。他們會知道玫瑰的事,她告訴塞爾溫大人,他們會嘲笑我。但「暮之星」不肯讓步。

  藍禮·拜拉席恩對她彬彬有禮,當她是個正常的美麗處女,他甚至與她共舞,在他臂彎中,她感覺優雅高貴,雙腳踏出流暢的舞步。由於公爵的榜樣,其他人也紛紛前來邀請她。自那天起,她便只想待在藍禮大人身邊,為他效力,保護他的安全。但到頭來,她仍然辜負了他。藍禮死在我懷中,但他不是我殺的,她心想,這些雇傭騎士永遠不會明白。「我願為藍禮國王獻出生命,愉快赴死,」她說,「我沒有傷害他。我憑自己的寶劍起誓。」

  「騎士才憑寶劍起誓。」克雷頓爵士說。

  「以七神的名義起誓。」「窮鬼」伊利佛爵士催促。

  「那好,我以七神的名義起誓,並未傷害藍禮國王。以聖母之名,倘若我口吐謊言,便永遠無法獲得她的仁慈;以天父之名,請求他給予我公正的裁判;以處女與老嫗之名,以鐵匠與戰士之名,也以陌客之名——倘若我所言有假,願即刻被他掠走。」

  「就一個女孩來說,她發起誓來倒有模有樣的。」克雷頓爵士承認。

  「對。」「窮鬼」伊利佛爵士聳聳肩。「嗯,假如她撒謊,諸神自會處理。」他將匕首收回去。「第十哨歸你。」

  雇傭騎士們睡覺時,布蕾妮不安地繞著小營地轉圈,聽著火堆的劈啪聲。我應該儘快趕路。這兩個人她不熟悉,然而在他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無法撇下他們不管。因為在漆黑的夜晚,路上也有騎馬的人,樹林裡也有各種動靜,或許是貓頭鷹,或許是遊蕩的狐狸,或許都不是。因此,布蕾妮來回踱步,保持長劍能隨時出鞘。

  總的來說,守夜還算容易,等伊利佛爵士醒過來替換她之後,才是最困難的。布蕾妮將毯子鋪在地上,蜷起身子,閉上眼睛。儘管已疲倦到骨子裡,她仍告訴自己,我不能睡。有男人的地方,她從來不能安心睡覺。即使在藍禮公爵的營地,也總有被強暴的危險。這是她在高庭城下學到的教訓,和詹姆一起落入「勇士團」手中時又學了一次。

  泥地的寒氣透過毯子滲入布蕾妮的骨頭。沒過多久,上至下巴,下至腳趾,每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她心想,不知珊莎·史塔克身在何處,是否也感覺到冷。凱特琳夫人說過,珊莎是個小淑女,隨時隨地都有禮貌,喜愛檸檬蛋糕、絲綢長裙和歌頌騎士精神的歌謠,然而這女孩目睹父親的頭顱被砍下,之後又被迫嫁給兇手之一。假如傳說有一半屬實,這個侏儒就是蘭尼斯特家族中最最殘酷的人。如果她真的向喬佛裡國王下毒,一定受到小惡魔的脅迫。畢竟她在宮中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在君臨城,她追查到一個名叫貝蕾娜的女子,珊莎的侍女之一。那女人告訴她,珊莎跟侏儒之間毫無感情可言。或許她逃跑既是因為喬佛裡的謀殺案,也是為了逃離他。

  黎明將布蕾妮喚醒,她做過夢,但夢境都不記得了。她的腿被冰冷的地面凍得像木頭一樣僵硬,但人沒受騷擾,物品也沒被動過。雇傭騎士們已經起床,伊利佛爵士在宰殺一隻松鼠當早餐,克雷頓爵士則面朝大樹撒一泡長尿。雇傭騎士,她心想,儘管一個年邁而自負,一個肥胖又近視,但他們是好人。發現世上仍有好人,讓她感到欣慰。

  他們早餐吃烤松鼠、橡果面餅和醃菜,與此同時,克雷頓爵士喋喋不休地向她介紹自己在黑水河的英勇事蹟,他殺死了十來個布蕾妮從沒聽說過的可怕騎士。「哦,那是場罕見的大戰,小姐,」他說,「一場罕見而血腥的廝殺。」他承認伊利佛爵士也在此役中英勇奮戰。伊利佛本人什麼也沒說。

  繼續上路時,兩個騎士分別走在她兩側,就像衛士保護貴婦人……只是這位貴婦人的個頭比兩個衛士更高,武器與盔甲也比他們的好。「你們守夜時有人經過嗎?」布蕾妮問。

  「比方說十三歲、棗紅色頭髮的處女?」「窮鬼」伊利佛道,「不,小姐。沒有。」

  「我守夜時有一些,」克雷頓插話,「有個農家小子騎匹花斑馬經過,一小時後,又有六七個步行的男子,拿著棍棒和鐮刀。他們看到了我們的火堆,停下來盯著我們的馬打量許久,我稍稍亮了亮鐵傢伙,叫他們繼續趕路。看樣子是群野漢子,亡命徒,但沒有野到小看我克雷頓·朗勃爵士的地步。」

  是啊,布蕾妮心想,沒到那種地步。她側過頭,以遮掩微笑。幸虧克雷頓爵士太專注于敘述他與紅雞騎士之間史詩般的戰鬥,因而沒留意到她的笑容。路上有人結伴同行感覺很好,即使是這樣兩個傢伙。

  正午時分,布蕾妮聽見光禿禿的棕色樹叢中飄來唱誦。「什麼聲音?」克雷頓爵士問。

  「人,有人在高聲祈禱。」布蕾妮熟悉這些頌詞。他們祈求戰士保護,懇請老嫗照亮前路。

  「窮鬼」伊利佛爵士亮出他那把傷痕累累的劍,勒馬等待。「他們靠近了。」

  虔誠的唱誦聲逐漸充斥樹林,如同悶雷。突然間,聲音的源頭出現在道路前方。一群肮髒邋遢的乞丐幫兄弟當先領頭,他們留大鬍子,穿粗布長袍,有的赤腳,有的趿便鞋。後面走著大約第六十十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女人和小孩,還有一頭花斑大母豬,幾隻綿羊。有幾個男人拿著斧子,更多的拿粗糙的木頭棍棒。他們中間有一輛用灰色碎木頭做的雙輪拖車,上面高高地堆滿骷髏頭和零零星星的斷骨。看到雇傭騎士,乞丐幫兄弟們停下來,唱誦聲漸漸平息。「尊敬的騎士,」其中一個乞丐說,「願聖母愛憐你們。」

  「聖母也愛你,兄弟,」伊利佛爵士道,「你們是誰?」

  「我們是窮人集會。」一個拿斧子的魁梧男人應道。雖然秋天的樹林清寒蕭瑟,他卻沒穿上衣,胸口刻著一顆七芒星。當初安達爾戰士渡過狹海,征服先民的七大王國時,他們胸口就刻著這樣的七芒星。

  「我們正朝都城迸發,」一個拉拖車的高個子女人說,「把這些聖骨帶去貝勒大聖堂,並向國王尋求援助和保護。」

  「加入我們吧,朋友們,」一個瘦小的男子催促,他身穿破舊的修士袍,脖子上掛著一顆水晶,「維斯特洛需要每一位戰士。」

  「我們要去暮穀城,」克雷頓爵士宣告,「但或許可以先護送你們安全抵達君臨。」

  「假如你們有錢付費。」伊利佛爵士補充,看來他不僅窮而且很現實。

  「麻雀無須金錢。」修士說。

  克雷頓爵士迷惑不解。「麻雀?」

  「麻雀是最普通、最卑微的鳥,而我們是最普通、最卑徽的人。」那修士有一張精瘦而棱角分明的臉,留著灰褐色短鬍子,稀疏的頭髮梳到腦後,紮成一個結,一雙黑糊糊的光腳如樹根般堅硬粗糙。「這些骨頭屬￿那些虔敬神靈的聖人,他們因信仰而遇害,但至死不改為七神服務的決心。有些是餓死,有些被折磨致命。教堂遭到掠奪,處女和母親被褻瀆神靈、崇拜惡魔的傢伙強暴,連靜默姐妹也受到騷擾。天上的聖母發出悲痛的呼籲,是時候了,所有塗抹聖油的騎士都應該棄絕世俗的領主,前來守衛我們神聖的教會。假如你們熱愛七神,就隨我們一起去都城吧。」

  「我很愛七神,」伊利佛說,「但我得吃飯。」

  「聖母的孩子都要吃飯,天下正有很多人吃不上飯。」

  「我們去暮穀城。」伊利佛爵士斷然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