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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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時睜開雙目。那是什麼?他屏住呼吸,在做夢嗎?做一個愚蠢的惡夢?他不想為一個惡夢叫醒梅拉和玖健,但是……聽……輕微的摩擦,遠處……樹葉,是樹葉在外牆上婆娑,以及互相摩擦發出的瑟瑟聲……或者是風,很可能是風……但那聲音並非來自外面。布蘭胳膊上汗毛直豎。那聲音在裡面,就在我們中間,而且越來越響。他單肘撐起身子,仔細聆聽。確實有風聲,樹葉聲,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種。腳步聲。什麼人正朝這裡走來。什麼東西正朝這裡走來。 不會是那些守衛,他心想,他們從不離開長城。但長夜堡裡可能有別的鬼魂呀,更可怕的鬼魂。記得老奶媽講過「瘋斧」如何脫下靴子,赤腳在黑暗中遊蕩於城堡各個廳內,不發出任何聲響,不讓任何人知曉——除非你見到從他斧子、手肘和濕乎乎的紅鬍子尖上滴下的鮮血。這可能不是「瘋斧」,而是那夜間出沒的妖怪。據老奶媽說,小學徒們統統見過妖怪,但當報告總司令時,每人的描述又都不一樣。接著,一年之內死了三個學徒,第四個發了瘋,一百年後,那妖怪再次出現,有人看到小學徒們步履蹣跚、拴著鎖鏈跟在它後面。 然而這不過是故事。自己嚇自己。沒有什麼夜間出沒的妖怪,魯溫學士說,即使真有那樣的東西,也早已從世界上消失,好比巨人和龍。它不存在了,布蘭心想。 然而聲音越來越響。 它是從井裡傳來的,他陡然意識到。這讓他怕得厲害。有什麼東西正從地底上來,從黑暗中出現。阿多喚醒了它。用那塊愚蠢的石片喚醒了它,現在它上來了。阿多的鼾聲和自己的心跳使他很難聽得清楚;是血從斧子上滴落的聲音嗎?有沒有幽靈鎖鏈遙遠微弱的撞擊呢?布蘭更仔細地聽。腳步聲。絕對是腳步聲,一下比一下響,但他無法分辨有多少下。聲音在井裡回蕩,沒有旁的滴水或鎖鏈聲,但有……高亢尖細的嗚咽,沉重壓抑的呼吸,仿佛一個人處在痛苦之中。腳步聲最響。腳步聲越來越近。 布蘭嚇得都不敢喊。火堆已燒成若干微弱的餘燼,而朋友們睡得香甜。他幾乎要溜出自己的身軀,進入狼體內,但夏天遠在數裡之外,而他不能把朋友們無助地丟在黑暗中,面對井裡出來的莫名東西。我告訴過他們不要來這兒,他悲哀地想,我告訴過他們這兒有鬼魂。我告訴過他們,應該去黑城堡。 那腳步聲很是沉重,緩慢遲滯,摩擦著石頭。它一定十分巨大。老奶媽的故事中,「瘋斧」是大個子,而黑夜裡出沒的妖怪更加碩大。從前在臨冬城,珊莎告訴他,如果躲進被子底下,黑暗中的惡魔就找不到人。現在他差點這麼做,隨即想起自己是個王子,幾乎就要長大成人了。 布蘭在地板上蠕動,拖動那雙無力的腿,直至碰到梅拉。她立刻醒轉。沒有誰醒得有梅拉·黎德那樣快,沒有誰像她這般高度警覺。布蘭將一根手指按到嘴上,示意別說話。她立刻聽見了聲音,他可以從她臉上看出來。回蕩的腳步,微弱的嗚咽,沉重的呼吸。 梅拉一聲不吭地拿起武器,右手抓三叉捕蛙矛,收攏的索網懸於左手,光腳靜悄悄地走向那口井。玖健仍在熟睡,對周遭變故毫無知覺,而阿多邊呻吟,邊翻身,顯得很不踏實。她在陰影之中移動,繞開月光,像貓一般安靜。布蘭盯著她,發現連自己都很難察覺矛上反射的微弱閃光。我不能讓她獨自與妖怪搏鬥,他心想。夏天在遠處,但是…… ……他溜出自己的皮,進入阿多體內。 跟進入夏天不同。進入夏天太容易,現在布蘭連想都不用想。這更困難,就像往右腳套左腳穿的鞋,怎麼也不合適,而且這鞋很害怕,這鞋不明白怎麼回事,拼命要把腳推開。他嘗到阿多嗓子裡汙物的味道,幾乎厭惡地逃離。但他不能,反而掙扎著坐起,雙腿收至身下——一雙壯碩的腿——然後站立。我能站了。他跨出一步。我能走了。感覺如此怪異,差點當即摔倒。他看到自己就躺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一個小小的殘疾,然而「他」現在不是殘廢。他抓起阿多的長劍。井裡的呼吸聲已變得跟鐵匠的風箱一樣響。 突然一聲號哭,如同匕首穿透全身。黑暗中,巨大的影子鑽上來,歪歪扭扭地撞進月光之中,恐懼從布蘭心中油然升起,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發現自己又躺回地板,而阿多吼著「阿多,阿多,阿多」,就像當日湖中塔上,雷電閃耀之時。但那黑夜中出沒的妖怪也跟著慘叫,在梅拉的索網內狂亂翻騰。布蘭看到長矛從黑暗中猛刺而去,那東西踉踉蹌蹌地跌倒,不斷掙扎。號哭仍從井內傳來,甚至更響了。地上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一邊翻滾抵抗,一邊尖叫,「不,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梅拉站在上方,銀色的月光在捕蛙矛尖端閃爍。「你是誰?」她提問。 「我是山姆,」黑乎乎的東西抽泣著,「山姆,山姆,我是山姆,放我出來,你刺疼我了……」他在月光下打滾,在梅拉那張糾結的索網中瞎撲騰,而阿多仍在喊,「阿多,阿多,阿多。」 這時玖健把枝條加入火堆之中,吹氣使得焰苗重新劈劈啪啪竄起來。有了光線,布蘭看到井邊是個蒼白的女孩,面龐削瘦,全身裹在獸皮裡,披一件大黑斗篷,正試圖讓懷中的嬰兒停止號哭。地上的東西隔網摸匕首,可惜孔眼太小,做不到。他不是妖怪,也不是渾身滴血的「瘋斧」,只不過是個大胖子,穿黑色羊毛布衣服,外加黑毛皮、黑皮革、黑鎖甲。「他是個黑衣弟兄,」布蘭道,「梅拉,他來自守夜人軍團。」 「阿多?」阿多蹲下身子,窺視網中人。「阿多,」他又大聲說。 「黑衣弟兄,對。」胖子仍像風箱一樣喘氣。「我是守夜人的一員。」他的下巴纏了根網線,迫使他抬頭,其他的線則深深嵌入臉頰。「我是烏鴉,求求你,把我放出來。」 布蘭突然變得不大確定。「你是三眼烏鴉嗎?」他不可能是三眼烏鴉。 「我想不是。」胖子轉動眼珠,只有兩顆眼珠。「我是山姆。山姆威爾·塔利。放我出來,它弄疼我了。」他又開始掙扎。 梅拉厭惡地哼了一聲。「別亂動,如果扯壞我的網,就把你扔回井裡去。躺著別動,我替你解開。」 「你是誰?」玖健問那抱嬰兒的女孩。 「吉莉,」她說,「用紫羅蘭花取的名。他是山姆。我們沒想嚇唬人。」她搖晃嬰兒,柔聲低語,終於制止了號哭。 梅拉為肥胖的黑衣弟兄解索網。玖健走到井邊,向下窺視。「你們從哪兒來的?」 「從卡斯特堡壘,」女孩道,「你是那個人嗎?」 玖健轉身看她。「那個人?」 「他說山姆不是那個人,」她解釋,「有另一個。他被派來尋找那個人。」 「誰說的?」布蘭問。 「冷手。」吉莉輕輕回答。 梅拉掀開索網一端,胖子坐起來。他在顫抖,布蘭發現,而且仍然拼命喘氣。「他說這兒會有人,」他長籲一口氣,「城堡裡有人。但我不知你們就在樓梯頂上,不知你們會扔出一張網,還戳我肚子。」他用戴黑手套的手摸摸腹部。「有沒有流血?我看不見。」 「沒那麼嚴重,只想把你捅倒而已,」梅拉說。「來,讓我看看。」她單膝跪下,觸摸他的肚臍周圍。「你穿著鎖甲耶。根本連皮都沒破。」 「啊,但還是很疼,」山姆抱怨。 「你真的是守夜人的弟兄?」 胖子點點頭,下巴微微顫動。他的皮膚看起來蒼白而鬆弛。「我只是個事務員,負責照看莫爾蒙總司令的烏鴉。」片刻之間,他似乎快要哭出來。「但我在先民拳峰把它們弄丟了,都是我的錯。我還迷了路,連長城都找不到。它有一百里格長,七百尺高,我居然找不到!」 「你已經找到了,」梅拉說。「把屁股抬起來,我要收網。」 「你怎麼穿過長城的?」山姆掙扎起身時,玖健問。「這口井是否通往某條地下河,然後可以過來?可你身上一點也不濕……」 「這裡有道門,」胖子山姆說,「一道暗門,跟長城本身一樣古老,被稱為『黑門』。」 黎德姐弟交換一個眼神。「我們能在井底找到這道門嗎?」玖健問。 山姆搖搖頭。「你們不行。得由我帶路。」 「為什麼?」梅拉想知道,「如果確實有道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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