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或者被什麼發現。這話布蘭說不出口,他不想讓玖健認為自己是膽小鬼。

  於是他們著手探察,玖健·黎德領頭,布蘭坐在阿多背上的籃子裡,夏天走在他們身旁。途中,冰原狼竄進某個黑乎乎的門裡,片刻之後,叼著一隻灰老鼠回來。這就是「鼠廚師」?布蘭心想,但顏色不對,而且才有貓的體形。「鼠廚師」可是白的,幾乎有老母豬般碩大……

  長夜堡有許多黑乎乎的門,也有許多老鼠。布蘭可以聽見它們在地窖和連接地窖的通道裡亂爬,黑漆漆的通道好比迷宮,玖健想下去偵察,但阿多說「阿多」,布蘭說「不」。長夜堡底的黑暗中有比老鼠更糟的東西。

  「這看起來是個古老的地方。」玖健沿著走廊行走,太陽從空洞的窗戶照入,投射出道道充滿灰塵的光柱。

  「比黑城堡古老一倍,」布蘭邊回憶邊說,「它是長城上第一座堡壘,最大的一座。」也是第一座被遺棄的堡壘,早在「人瑞王」的時代。那時候,已有四分之三的房間空著,維護的開銷太大。「善良的」亞莉珊王后建議守夜人在東面七裡遠的地方興建另一座小規模的新城堡作為代替,在那裡,長城沿一個美麗的綠色湖泊彎曲延伸。建造深湖居的費用出自王后變賣的首飾,並由「人瑞王」派人一路前往北方負責修築,隨後,黑衣弟兄們將長夜堡留給了老鼠。

  那是兩個世紀之前的事。如今,深湖居也跟它所取代的城堡一樣廢棄空曠,而長夜堡……

  「這裡有鬼魂。」布蘭說。阿多也許聽過所有的故事,玖健可不見得。「非常古老的鬼魂,比『人瑞王』更老,甚至比『龍王』伊耿還老。鬼魂乃是七十九名背棄誓言,前往南方的逃兵,被到處通緝。他們中有一位是萊斯威爾伯爵的幼子,因此領隊伍前往荒塚地,去他的城堡尋求庇護,不料伯爵卻將他們繩之以法,送回長夜堡。總司令命人在長城頂上鑿出七十九個洞,把逃兵們關進去,活活封進冰裡。他們手執長矛與號角,全部面朝北方,被稱為『七十九守衛』。他們活著的時候離開了崗位,死後便要永遠站崗。多年之後,萊斯威爾伯爵衰老垂危,臨死前命人把自己抬到長城,好穿上黑衣,站在兒子身邊。為了榮譽他將兒子送回長城,但心底仍深愛著他,因此來與他一起站崗。」

  他們花了半天時間在城堡裡探索。有些塔已經倒掉,另一些看起來不太安穩,但一行三人登了鐘樓(鐘已經不見)和鴉巢(烏鴉也不見了)。釀酒房下,滿地窖的巨大橡木桶,阿多敲打它們,發出空洞的聲響。他們找到一個圖書館(書架和書櫃都已崩塌,書一本都沒有,到處是老鼠)和一個潮濕昏暗的地牢,牢房足夠容納五百名囚犯,但當布蘭抓住一根生銹的欄杆,它卻在他手中斷裂開來。大廳只剩一面殘牆,澡堂沉入地下,一片巨大的荊棘叢佔領了兵器庫外黑衣弟兄們昔日操練槍矛、盾牌和長劍的校場,鐵匠鋪雖還立著,但蜘蛛網、老鼠和灰塵取代了刀劍、風箱與砧板。有時,夏天會聽見布蘭聽不到的聲音,或朝莫名的方向咧牙露齒,頸背毛髮直立……但「鼠廚師」、「七十九守衛」和「瘋斧」終究沒有露面。布蘭松了口氣。也許這只不過是座廢棄的空城堡。

  等到梅拉回來,陽光在西方的山頂只剩點點餘暉。「你看到什麼?」她弟弟玖健問。

  「我看到鬼影森林,」她用渴望的語調說,「目力所及,處處是高聳的山峰,覆蓋著從未被刀斧砍伐的樹木;我看到陽光在湖面閃爍,雲層從西方飄來;我看到堆堆陳舊的積雪,矛一般長的冰錐;我甚至看到一隻老鷹在長天盤旋,它也看到了我。我還朝他揮手呢。」

  「有沒看到下去的路?」玖健問。

  她搖搖頭。「沒有。完全是一面峭壁,冰壁如此光滑……若有一根好繩子和一把鋒利的斧頭,我也許能下去,但……」

  「……我們不行,」玖健替她說完。

  「對,」他姐姐贊同,「你肯定這裡是夢見的地方?也許我們來到了錯誤的城堡呢。」

  「不。就是這個城堡。這裡有道門。」

  的確有道門,布蘭心想,但它被石頭和冰給堵住了。

  太陽落坡,塔樓的影子漸漸拉長,風也越來越強,將堆堆枯葉「嘩嘩」地吹過庭院。逐漸凝聚的黑暗讓布蘭想起老奶媽的另一個故事,「夜王」的故事。他是守夜人軍團第十三任總司令,她談到,一位從無恐懼的戰士。「這是他的缺陷,」她接著補充,「所有人都該明白恐懼的感受。」一個女人導致他的墮落,一個女人從長城之巔望下來,肌膚仿佛月亮般蒼白,眼睛猶如藍色的星。他毫無畏縮地追求她,佔有她,並愛上了她,儘管她像玄冰一樣寒冷。他將種子撒進她體內的同時,也將靈魂交給了她。

  於是他把她帶回長夜堡,立為王后,而自己是國王,並用詭異的魔法誓言讓弟兄們服從意旨。「夜王」和他的屍鬼王后統治了十三年,直到最終,臨冬城的史塔克家和野人王喬曼聯合起來解開守夜人的束縛。在他死後,人們發現他曾向異鬼奉獻祭品,於是所有「夜王」的記錄全被銷毀,他的名字成為禁忌。

  「有人說他是波頓家的人,」老奶媽每每如此總結,「有人說他是斯卡格斯島的馬格拿,還有人說他來自安柏家、菲林特家或諾瑞家,更有人要你相信,他出自伍德福特家——他們在鐵民之前統治熊島。其實根本不是,他是個史塔克,而將他擊敗的則是他的兄弟。」說到此處,她總捏住布蘭的鼻子,他至今不能忘懷。「他是臨冬城的史塔克,也許就叫布蘭登,誰說得准呢?也許他就在這個房間,這張床上睡過。」

  不,布蘭心想,但他的確曾在這座城堡,在我們今晚睡覺的地方活動。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念頭。按照老奶媽的說法,「夜王」在白天只是個普通人,但統治著黑夜。而現在天正在變黑。

  黎德姐弟決定睡在廚房,那是一幢八角形的石頭房子,拱頂雖已殘破,但看起來比其他建築物能提供更好的遮蔽。屋子中央一口大井邊,有棵彎彎曲曲的魚梁木從石地板上冒出來,斜伸向屋頂上的洞,白骨般的樹枝指向太陽。這是一棵怪異的樹,比布蘭見過的其他魚梁木都細瘦,而且沒有臉,卻讓他感覺遠古諸神與自己同在。

  然而那是廚房唯一令他喜歡的地方。屋頂大部分沒塌,若下雨的話,可以遮蔽他們,但他認定在這裡絕不可能暖和,隨時都能感覺到寒氣從石板地裡滲上來。布蘭也不喜歡處處的陰影,不喜歡那些巨大的磚爐像張開的嘴一樣包圍著他們,不喜歡生銹的肉鉤,不喜歡沿牆排列、滿是疤痕污漬的屠宰台。他知道,「鼠廚師」就是在這裡把王子切成碎塊,並用其中一個爐子烤人肉餡餅。

  那口井他最不喜歡。足足十二尺寬,全由石頭砌成,側面還建有階梯,盤旋而下,進入黑暗之中。井壁濕乎乎的,覆滿水垢,深不見底,甚至連梅拉那對屬￿獵人的敏銳眼睛也毫無辦法。「也許它沒底呢,」布蘭懷疑地說。

  阿多越過齊膝高的井沿窺視,他說,「阿多!」聲音順井向下回蕩,「阿多阿多阿多阿多,」越來越弱,「阿多阿多阿多阿多,」直到比耳語更輕。阿多似乎嚇了一跳,然後呵呵大笑,彎腰從地板上挖起一塊破碎的石片。

  「阿多,不要!」布蘭說,但太晚了。阿多將石片扔過了邊緣。「你不該這麼做,不知道下面有什麼。也許會傷到什麼,或者……或者喚醒什麼。」

  阿多無辜地看著他。「阿多?」

  在下方很遠很遠的地方,石頭碰到水面,傳來一聲響。老實說那不太像水花濺起的聲音,更像某種吞咽,仿佛什麼東西顫抖著張開冰冷的嘴,吞下阿多的石頭。微弱的回音沿井道傳播,片刻之間,布蘭覺得有東西在動,在水裡翻滾。「也許我們不該留在這兒,」他不安地說。

  「不在井邊?」梅拉問,「不在長夜堡?」

  「是的。」布蘭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笑了,然後讓阿多出去收集木頭。夏天也要出去,天已差不多全黑,冰原狼想捕獵。

  良久,阿多獨自歸來,捧回滿滿一堆枯木斷枝。玖健·黎德拿出火石和匕首,燃起一堆火,而梅拉給魚剔骨頭,那是經過上一條小河時,她逮住的。布蘭疑惑地想,不知已有多少年沒人在長夜堡的廚房裡煮晚餐,他也想知道,有誰曾在這裡烹飪,但也許還是不要清楚的好。

  等到火苗愉悅地燃燒,梅拉便將魚放上去。至少這不是人肉餡餅。「鼠廚師」烹煮安達爾國王的兒子,外加洋蔥、胡蘿蔔和蘑菇,做成一個大餡餅,再撒上胡椒與鹽巴,搭配培根肉,暗紅色的多恩葡萄酒。餡餅呈給孩子的父親,父親贊其美味,並叫廚師再來一塊。後來,諸神把廚師變成一隻巨大的白老鼠,只能吃自己的小孩。從此以後,他就在長夜堡內遊蕩,吞食子孫,但饑餓感卻永遠無法滿足。「諸神不是因為謀殺而詛咒他,」老奶媽道,「也不是因為給安達爾國王吃自己兒子做的餡餅。一個人有權復仇,但殺害自家屋簷下的賓客,踐踏賓客權利,諸神決不原諒。」

  「該睡了,」吃飽之後,玖健嚴肅地說。火焰燒得微弱,他用棍子撥了撥。「也許我會再做綠色之夢,為我們指引方向。」

  阿多早已蜷起身子,低聲打鼾。他不時在斗篷下翻身,輕聲嗚咽,也許在說「阿多」罷。布蘭扭動著靠近火堆,溫暖的熱氣讓他感覺舒適,輕微的劈啪聲令他心安,但始終睡不著。外面的風將枯葉大軍吹過庭院,輕輕刮擦門窗,他又聯想起老奶媽的故事,幾乎聽到守衛的鬼魂在長城頂上遙相呼應,吹響幽靈戰號。蒼白的月光斜斜地投射進拱頂上的洞,照亮了魚梁木那拼命伸展的枝杈。那棵樹看起來似乎企圖抓住月亮,將它拖進井裡。遠古諸神,布蘭祈禱,如果你們聽得見,今晚請不要讓我做夢。即使非做不可,也要做一個好夢。諸神沒有回答。

  布蘭讓自己閉上眼睛。或許真的睡過一會兒,或許不過是迷迷糊糊地犯困,游離在半夢半醒之間,努力不去想「瘋斧」、「鼠廚師」及夜間出沒的妖怪。

  然後聽到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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