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唐納·諾伊穿過屋子,將瓊恩推回去,仰面躺下。「別動,否則我把你綁起來。」即使只有一條胳膊,鐵匠撥弄他也像撥弄小孩。克萊達斯拿著一個綠瓶子回來,外加一隻圓形石杯。伊蒙學士將它倒滿,「喝下去。」

  瓊恩剛才掙扎時咬破了嘴唇,而今鮮血和濃稠的白色藥液混雜一起,他好容易才沒有嘔吐出來。

  克萊達斯端來一盆溫水,由伊蒙學士洗淨傷處的膿和血。儘管他動作輕柔,但哪怕最輕微的觸碰也讓瓊恩想要尖叫。「馬格拿的人紀律嚴明,裝備著青銅盔甲。」他告訴他們。講話能讓他分心,不去想自己的腿。

  「馬格拿是斯卡格斯的領主,」諾伊道,「我剛來長城時,東海望有斯卡格斯人,記得聽他們提起過他。」

  「我認為,瓊恩用這個詞是取它的古意,」伊蒙學士說,「不是家族名,而是古語中的頭銜。」

  「它的意思是領主,」瓊恩贊同,「斯迪是某個叫瑟恩的地方的馬格拿,那地方位於霜雪之牙極北處。他帶著一百個部下,還有二十個幾乎跟我們一樣熟悉『贈地』的掠襲者。曼斯沒有找到號角,這點很重要,冬之號角,他沿乳河挖掘就是為了這個。」

  伊蒙學土停頓下來,用來擦洗的布握在手中。「冬之號角是個古老的傳說,塞外之王相信這東西存在?」

  「他們全都相信,」瓊恩道,「耶哥蕊特說他們打開百座墳墓……國王和英雄們的墳墓,遍佈乳河河谷,但一直沒有……」

  「誰是耶哥蕊特?」唐納·諾伊尖銳地問。

  「一個女自由民。」他該如何向他們解釋耶哥蕊特?一個溫暖、聰明、可愛的女人,可以親吻,也可以割你的喉嚨。「她跟斯迪一道,但不……她很年輕,只是個女孩,實際上,是地道的野人,但她……」因為一個老人燃起一堆火而殺了他。他感覺舌頭粗厚笨拙,罌粟花奶使腦子不清醒。「我為她打破了誓言。我不想,但……」不該。不該愛她。不該離開她……「我不夠堅強。『斷掌』命我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我不能拒絕,我……」腦袋裡仿佛塞滿了濕毛布。

  伊蒙學土又嗅嗅瓊恩的傷口,然後將染血的布放回盆裡,「唐納,請幫我拿熱匕首過來,然後按住他,別讓他動彈。」

  我不會尖叫,瓊恩看見燒得泛紅光的尖刀時告訴自己,但這個誓言他也沒能守住。唐納·諾伊將他按緊,克萊達斯引導學士的手。瓊恩沒動,只是用拳頭捶桌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疼痛如此劇烈,他感到自己渺小、虛弱而無助,就像黑暗中嗚咽的小孩。耶哥蕊特,他心想,燒焦皮肉的臭味充滿鼻腔,自己的尖叫迴響在耳際,耶哥蕊特,我沒有辦法,我有難處……痛苦開始減退,但緊接著鋼鐵再次觸碰,他暈了過去。

  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裹著厚厚的羊毛布,正在移動。全身無法動彈,但沒有關係。他夢見耶哥蕊特就在身邊,用溫柔的手照料他。最後,他閉上眼睛睡了。

  下一次醒來就不那麼舒服了。房間黑乎乎的,毯子底下,疼痛重新回來,腿陣陣抽痛,稍作移動,就仿佛那把滾燙的小刀還在。瓊恩痛苦地掙扎,試圖看清自己的腿還在不在,他喘著粗氣咽下尖叫,握緊拳頭。

  「瓊恩?」一支蠟燭出現在上面,一張熟悉的臉俯視著他,大大的耳朵,「你不能動。」

  「派普?」瓊恩伸出手,那男孩抓住,捏了一把,「我以為你跟……」

  「……跟石榴老一起離開?不,他認為我太小太嫩。對了,葛蘭也在。」

  「我在,」葛蘭走到床的另一側,「剛才睡過去了。」

  瓊恩喉嚨乾澀。「水。」他喘著氣說。葛蘭把水端到他唇邊。「我到過先民拳峰,」

  吞了好幾口之後,他續道,「血,死馬……諾伊說有十幾個人回來…都有誰?」

  「戴文回來了。巨人、憂鬱的艾迪、『美女』唐納·希山、烏爾馬,『左手』盧,『灰羽』加爾斯,此外還有四五個,加上我。」

  「山姆呢?」

  葛蘭移開視線。「他殺死一個異鬼耶,瓊恩,我親眼目睹的。他用你做的龍晶匕首刺它……我們叫他『殺手』山姆,他討厭這個稱呼。」

  「殺手」山姆。瓊思想不出誰比山姆·塔利更不像戰士。「他怎樣了?」

  「我們離開了他。」葛蘭話音悲哀,「我搖晃他,沖他大喊,甚至扇他的耳光。巨人試圖拉他起來,但他太沉——還記得受訓時他蜷起身子,躺在地上嗚咽嗎?在卡斯特堡壘,他連嗚咽都沒有,完全傻了。短刃與奧羅撬開牆壁尋找食物,兩個加爾斯打鬥起來,其他一些人在強暴卡斯特的老婆們。憂鬱的艾迪認為短刃那夥人不會放過所有弟兄,以防其作為被傳揚出去,而作亂的這幫人有我們兩倍之多……只好留下山姆跟熊老在一起。他一動也不願動,瓊恩。」

  你們是他的弟兄,他差點說出來,怎能將他留在野人和兇手中間呢?

  「他也許還活著,」派普道,「也許明天就會騎馬出現,教我們全部大吃一驚。」

  「對,提著曼斯·雷德的腦袋出現。」葛蘭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快活一點,「『殺手』山姆!」

  瓊恩又試圖坐起來。跟第一次一樣,這是個錯誤。他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葛蘭,叫醒伊蒙學士,」派普說,「告訴他瓊恩需要更多罌粟花奶。」

  對,瓊恩心想。「不,」他道,「馬格拿……」

  「我們知道,」派普說,「長城上的守衛已被告知留意南方,唐納·諾伊派了一些人去風雲崗,監視國王大道。伊蒙學士也放鳥兒去了東海望和影子塔。」

  伊蒙學士蹣跚著走到床邊,一隻手扶在葛蘭肩上。「瓊恩,別對自己那麼苛刻。醒來是好事,但必須給自己癒合傷口的時間。我們先用沸酒沖洗,再敷蕁麻膏、芥菜籽和麵包黴,關鍵還需要休息……」

  「我不能休息。」瓊恩掙扎著不顧疼痛地坐起。「曼斯快到了……成千上萬的野人,還有巨人,長毛象……消息送去臨冬城了嗎?給國王?」汗水從額頭滴下,他閉上眼睛。

  葛蘭古怪地瞧了派普一眼。「他不知道。」

  「瓊恩,」伊蒙學士說,「你離開期間發生了許多事,其中鮮有好消息。巴隆·葛雷喬伊又給自己戴上了王冠,並派出長船攻打北境,國王像野草一樣到處滋生,我們向他們分別發出求助信,但無人前來。他們的軍隊急於互相攻伐,我們遙遠而被遺忘。至於臨冬城……瓊恩,堅強些…臨冬城不在了……」

  「不在了?」瓊恩瞪著伊蒙蒼白的眼睛和皺巴巴的臉,「可我的弟弟們在臨冬城!布蘭與瑞肯……」

  學士摸摸他額頭。「我非常遺憾,瓊恩。席恩·葛雷喬伊以他父親的名義奪取臨冬城後,處決了你的弟弟們。當你父親的屬下準備奪回它時,他又將城堡付之一炬。」

  「你弟弟們的仇已經報了,」葛蘭說,「波頓的兒子殺死了所有鐵民,據說他一寸一寸剝下席恩·葛雷喬伊的皮,懲罰了他的惡行。」

  「我很遺憾,瓊恩,」派普捏了他肩膀一把,「我們都很遺憾。」

  瓊恩從來都不喜歡席恩·葛雷喬伊,但他曾是父親的養子。腿上再度傳來一陣絞痛,他發現自己又仰面躺下。「不可能,這裡面有誤會,」他堅持,「在後冠鎮,我親眼看見一頭冰原狼,一頭灰色的冰原狼……灰色的……它認識我。」假如布蘭死了,他的一部分會不會活在狼體內,好比歐瑞爾活在老鷹裡?

  「喝這個。」葛蘭將杯子端到他唇邊。瓊恩喝下去,腦海裡滿是狼、老鷹和弟弟們的笑聲。上方的臉龐開始消退模糊。他們不可能死。席恩不會這麼做。臨冬城……灰色花崗岩牆,橡木鋼鐵大門,殘塔上的烏鴉,神木林裡溫泉的蒸汽,王座上的國王石像……臨冬城怎麼可能不在了呢?

  他開始做夢,夢中又回到家中,在溫泉裡嬉水,頭頂是一棵巨大的白色魚梁木,上面刻著父親的臉。耶哥蕊特在他身邊,一邊沖他大笑,一邊脫下衣服,直到像出生時那樣一絲不掛。她想吻他,但他不能接受,不能在父親的注視下接吻。他是臨冬城的血脈,是守夜人的漢子。我絕不會生什麼私生子,他告訴她,我不要。我不要。「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她低聲說,接著皮膚在熱水中溶化,血肉從上面脫落,直到最後只剩頭顱和骨骼,池子裡翻滾著濃稠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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