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五六


  卡史塔克伯爵吐出一顆牙齒,「很好,安柏大人,讓國王來處置我。陛下打算輕描淡寫地斥責我幾句,然後加以原諒,他不就是這樣處理叛徒的嗎,我們的北境之王?」血肉模糊的嘴巴笑了笑,「哦,我是不是該改口稱您為『失去北境之王』?」

  大瓊恩從衛士手中奪過長矛,抵住卡史塔克的背脊。「讓我宰了他,陛下,讓我戳開他的肚子,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心腸!」

  廳門轟然撞開,黑魚踏步而入,雨水如注般順他的斗篷和頭盔滴下,身後跟著無數徒利家族的士兵。門外,閃電撕裂夜空,漆黑的雨,沉重地擊打著奔流城的砂岩牆壘。布蘭登爵士走到高位前,除下頭盔,單膝跪地。「陛下,」他沒有多說,但嚴峻的語氣說明了一切。

  「散會後,我將在會客室私下接見布蘭登爵士,」羅柏站起身來,「大瓊恩,請你繼續看守卡史塔克伯爵,其他七人統統吊死。」

  大瓊恩放低長矛,「連死人也吊?」

  「對,我不要這些髒東西污染我舅舅的河流,讓他們去喂烏鴉。」

  一名俘虜猛地跪下。「發發慈悲吧,陛下,我一個人也沒殺,只是替他們看門,瞧瞧有沒有人經過而已。」

  國王考慮片刻,「你明白卡史塔克大人的意圖嗎?你看見同伴們的武器了嗎?你聽見尖叫、呐喊和哭訴了嗎?」

  「是,是,我都知道,可我沒有參加。我只幫他們看門,我發誓……」

  「安柏大人,」羅柏朗聲道,「這個人只負責看門,最後一個吊死他,好讓他看著其他人死去。母親,舅舅,方便的話,請隨我來。」他轉身離去,大瓊恩的人用長矛將俘虜們驅出大廳。門外的閃電越來越響,轟隆不休,仿佛整個城堡都在震撼。這就是王國覆滅的喪鐘嗎?凱特琳不禁想。

  會客室內一片黑暗,好在隔了層層厚牆,遮蔽住雷霆之聲。一名僕人舉著油燈進來生火,卻被羅柏遣開,只要對方將燈留下。廳內桌椅都不缺,但只有艾德慕一屁股坐了下來,當他發現其他人都僵硬地站著,便又不好意思地起身。國王取下王冠,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黑魚關上門,「卡史塔克的人全跑了。」

  「全跑了?」羅柏的聲音渾濁不清,其中透著絕望還是憤怒?連凱特琳也不清楚。

  「能操傢伙的人全跑了,」布蘭登爵士解釋,「只有小販、營妓、僕人和傷員留在營地。我已經仔細拷問過,事實非常明顯,他們昨天黃昏時開始逃營,開始三三兩兩地跑,後來則是成群結隊。卡史塔克大人要傷員和僕人們繼續將營火全部燃起,以防被人發覺,不過雨下得這麼大,都沒有分別了。」

  「他們在奔流城外重新集結?」羅柏詢問。

  「不,他們四散開來,到處搜索。卡史塔克大人指天發誓,無論出身高低,只要能將弑君者人頭獻上,他就把自己的閨女給誰。」

  諸神慈悲,凱特琳又是一陣眩暈。

  「將近三百名騎兵,六百匹駿馬,就這麼在夜色中遁逃無蹤,」羅柏揉著太陽穴,王冠在他耳邊柔軟的皮膚上壓出了痕跡,「我們失去了卡霍城的騎兵部隊。」

  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啊,諸神饒恕我。凱特琳雖不諳軍事,卻也明白羅柏此刻所處的困境。兒子暫時還擁有河間地,但他的王國北西南三面都有強敵環伺,而東邊的萊莎又躲在高山上,渾若事不關己。目前河渡口領主態度曖昧,導致三河地區也不鞏固,這下又失去了卡史塔克家……

  「必須封鎖消息,」弟弟艾德慕發言,「倘若今天的事傳到泰溫公爵耳中……天下皆知,蘭尼斯特有債必還。假如給他得曉,我們就只有祈禱聖母慈悲了。」

  珊莎。凱特琳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柔軟的掌心,痛得她不禁握手成拳。

  羅柏冰冷地看了艾德慕一眼。「你要我既當騙子,又當殺人犯,是嗎,舅舅?」

  「我們無需說謊,只是什麼也別說。把那兩個孩子埋掉,在戰爭結束前,一句也不提。您想想,威廉是凱馮·蘭尼斯特爵士的兒子,泰溫·公爵的侄兒,提恩的母親是吉娜夫人,父親來自佛雷家族。如此看來,就連孿河城方面也半點不可洩露,直到……」

  「直到讓死人複生?」黑魚布蘭登尖刻地說,「艾德慕,真相早就被卡史塔克家的人帶出去啦,要玩遊戲,我們已經晚了一步。」

  「我必須公佈真相,並還予他們正義,」國王道,「這不僅是我欠他們的,也是欠他們父親的。」他盯著自己的王冠,沉暗的青銅與黑鐵長劍。「卡史塔克大人挑釁我,背叛我,我別無選擇,只能判他死刑。天殺的!真不知盧斯·波頓麾下的卡史塔克步兵知道主子被斬首後會作何反應,得立刻送出警告才行。」

  「卡史塔克大人的繼承人正在赫倫堡,」布蘭登爵士提醒羅柏,「那是他的長子,從前被蘭尼斯特家在綠叉河畔俘虜過。」

  「哈利昂,他叫哈利昂,」羅柏苦澀地笑笑,「國王應該瞭解自己的敵人,不是嗎?」

  黑魚精明地望著主子,「您覺得他是您的敵人?年輕的卡史塔克會因此而與您為敵?」

  「你什麼意思?我殺了他父親,難道他會感激我?」

  「說不準。世上多的是恨父親的兒子,而您一刀下去,他就成了卡霍城伯爵。」

  羅柏搖搖頭,「就算他心裡這樣想,也不會表現出來,否則無法約束手下。舅公,你不瞭解,他們都是北方人,北境永不遺忘。」

  「那就饒恕他吧,」艾德慕·徒利勸道。

  國王輕蔑地直視舅舅。

  艾德慕在國王的瞪視下面紅耳赤。「我是說,饒過他的性命。陛下,我和您一樣恨他,他殺了我的人,可憐的德普剛從詹姆爵士給他的劍傷中恢復,便又遭此噩運。我們必須懲罰卡史塔克大人,這沒錯……或許,把他鎖起來……」

  「作為人質?」凱特琳說。或許是個辦法……

  「對,對,作為人質!」弟弟將她的思考當成了救命稻草,「告訴他兒子,只要保證效忠,就放過他父親的性命。您瞧……佛雷那方面,除非我甘願他隨便塞給我一個女兒,並替這老小子抬擔架,否則他根本不會鬆口。若再失去卡史塔克家,我們的事業還有什麼希望呢?」

  「希望……」羅柏重重地喘了口氣,將黑髮從眼睛上撥開,「沒有羅德利克爵士的消息,沒有瓦德·佛雷的答覆,鷹巢城方面更是從無回應,」他向母親傾訴,「你妹妹到底會不會答覆?我到底要給她寫多少封信?我簡直不能相信派去的信鴉連一隻也沒有抵達。」

  兒子需要慰籍,需要確認一切都好,對此凱特琳非常明白,但他不僅是她的兒子,更是她的國王,國王需要真相。「信鴉肯定到過她那裡——不管她承不承認,在不在意。羅柏,實話實說,你無法期待萊莎伸出援手。」

  「如果峽谷騎士加入我方,戰爭形勢將立刻大變,」羅柏道,「就算她不願參戰,能否打開血門,讓我們前往海鷗鎮乘船北上呢?山路固然艱險,總比在頸澤血戰好得多。只要我于白港登陸,就可側擊卡林灣,不出半年,便能將鐵民從北境幹淨利落地趕出去。」

  「這是不可能的,陛下。」黑魚道,「凱特說得沒錯,萊莎夫人非常恐懼,她不可能允許軍隊穿越谷地,任何軍隊都不行。血門將始終禁閉。」

  「異鬼抓走她吧!」國王絕望而憤怒地詛咒道,「還有該死的瑞卡德·卡史塔克,席恩·葛雷喬伊,瓦德·佛雷,泰溫·蘭尼斯特,所有人!諸神慈悲,怎會有人敲破腦袋想當國王?當初,大家嚷著『北境之王』、『北境之王』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對自己發誓……一定要當個好國王,不僅像父親一樣重榮譽,還要強壯,公正,忠誠地對待朋友,勇敢地抗擊敵人……到現在,連我自己也弄不清,為何一切會如此混亂?你們告訴我是怎麼回事,瑞卡德大人和我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他的兩個兒子更為保護我在囈語森林英勇犧牲,而提恩·佛雷和威廉·蘭尼斯特都是我的敵人,我卻要為著他們,殺害亡友的父親,」他環視眾人,「蘭尼斯特家會為了瑞卡德大人的頭顱而感謝我嗎?佛雷家族會感謝我嗎?」

  「不會,」黑魚布蘭登一如既往地直率。

  「這不正好說明應該留瑞卡德大人一命麼?將他扣為人質吧。」艾德慕繼續勸告。

  羅柏雙手舉起鋼鐵與青銅鑄成的沉重王冠,戴到頭上,突然間又回復為堂堂的北境之王,「他必須死。」

  「為什麼?」艾德慕道,「您剛才也說過——」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舅舅,但我有自己的責任。」王冠上的黑鐵長劍巍然挺立,「打起仗來,我會親手擊殺提恩和威廉,但此地並不是戰場。他們睡在床上,赤身裸體,毫無武裝,處於我的保護之下。瑞卡德·卡史塔克謀害的不止是佛雷家族和蘭尼斯特家族的成員,他還謀害了我的榮譽。我將在明天早晨將他正法。」

  第二天清晨,天空灰暗,寒氣逼人,風暴已然過去,弱化為綿長而持續的雨。神木林中擠滿了人,河間地和北地的諸侯,貴族與下人,騎士、傭兵和馬房小弟,統統站到林間,來觀望這場黑暗的死亡之舞。艾德慕傳令,將刑台搬到心樹之下,隨後大瓊恩的部下將五花大綁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押來,冰雨和落葉在周圍紛飛。卡史塔克的部下早先已被吊上奔流城的高牆,長長的繩索牽動屍體隨風擺動,雨水流淌在烏黑的面孔上。

  長人盧拿著長柄斧等在刑台前,羅柏奪過兵器,要他退開。「讓我來,」他宣佈,「是我判處了他的死刑,我必須親自動手。」

  卡史塔克大人僵硬地抬起頭,「為這個,我感謝你,其他的,我則恨你。」他今天穿了漆黑的羊毛外套,上面繡有家族的日芒紋章。「小子,請你記住,先民的血液不止流在你體內,也流在我體內。我瑞卡德起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你的祖父,我為你父親和伊裡斯王打仗,為你與喬佛裡王作對。在牛津,在囈語森林,在奔流城外的營地,我和你並肩奮鬥;在三叉戟河畔,我助你父親血戰到底。史塔克和卡史塔克,我們是血肉難分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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