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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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寫好的信放到一邊,又取出一張空白羊皮紙。我們在先民拳峰上戰鬥,大雪紛飛。只聽一個人喊,「它們沒有停。」反擊的效果尚不明朗。「拿起長矛,」有人叫道。說話的也許是馬拉多爵士,但山姆無法確定。屍鬼穿過大雪,繼續殺來,他寫道,我們用火加以驅趕。他轉頭看去,透過飄搖的雪花,只能看見營地中央的大火堆,騎馬的人們在它周圍不安地來回移動。那是預備隊,用於衝擊任何突破環牆的東西。他們沒有執劍,而是在篝火中點燃火炬,用它來武裝自己。 到處都是屍鬼,他一邊寫,一邊聽到北方傳來喊叫。它們從南北兩面同時發動進攻。長矛和利劍都不起作用,惟有火焰能抵擋它們。「放,放,放!」一個聲音在黑夜中嘶喊,另一個則驚叫道,「媽的!好大!,」第三個聲音說,「巨人!」第四個聲音堅持,「熊,一頭熊!」馬兒嘶鳴,獵狗吠叫,如此多的聲音,山姆再也分辨不清。他落筆更快,一封接著一封。敵人包括大批死野人、一個巨人甚至一頭熊,它們漫山遍野地撲上來。他聽到鋼鐵和木頭的撞擊聲,這只意味著一件事:屍鬼越過了環牆,戰鬥正在營地裡展開。十幾個騎馬的弟兄兇猛地從他身邊馳過,往東牆而去,每人手上都舉著燃燒的火炬,焰苗跳動。莫爾蒙總司令用火來迎戰。我們已經取得了勝利。我們正在取得勝利。我們在堅持。我們要殺開一條血路,退回長城去。我們被困在先民拳峰,四面楚歌。 一個影子塔的人跌跌撞撞地從黑暗中走來,倒在山姆腳邊。臨死前,他爬到離火堆僅一尺之遙的地方。輸了,山姆寫道,戰鬥輸了,我們輸了。 為什麼我要記住先民拳峰上的戰鬥?他不該記住這些,不想記住這些。他試圖回憶母親,回憶妹妹塔拉,回憶卡斯特堡壘裡那個叫吉莉的女孩。有人在搖他肩膀。「起來,」一個聲音說,「山姆,你不能在這兒睡。起來,繼續前進!」 我沒睡,只是休息。「走開,」他道,言語凍在冷氣裡,「我很好,只想休息休息。」 「起來。」是葛蘭的聲音,沙啞而刺耳。他出現在山姆上方,黑衣結了一層冰,「熊老說,不能休息。你會死的。」 「葛蘭,」他微笑,「不,真的,我在這兒很好。你快走吧,我再休息一小會兒,就會趕上去。」 「才怪!」葛蘭濃密的棕鬍子在嘴巴四周凍住了,讓他看起來顯得蒼老,「你會凍僵的,要麼被異鬼逮著。山姆,你給我起來!」 記得離開長城的前夜,派普以一貫的方式嘲弄葛蘭,他邊微笑邊說葛蘭最適合參加巡邏,因為太笨,所以不會害怕。葛蘭激烈地否認,直到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哎,他健壯,結實,有力——艾裡沙·索恩爵士管他叫「笨牛」,就像叫山姆「豬頭爵士」和瓊恩「雪諾大人」——但一直對山姆相當友好。那只是瓊恩的緣故啦,如果沒有瓊恩,他們都不會喜歡我的。現下瓊恩走了,跟斷掌科林一起在風聲峽失蹤,多半已經死去。山姆想為他哭泣,可惜淚水也會結冰,而他的眼睛早已睜不大開了。 一位拿火炬的高個子弟兄停在他們身邊,在那奇妙的瞬間,山姆感到陣陣溫暖。「隨他去,」那人對葛蘭說,「不能走的就算完了。替自己省點力氣吧,葛蘭。」 「他會起來,」葛蘭頑固地回答,「只需要別人幫一把。」 那人繼續前行,並將神佑的溫暖一起帶走。葛蘭試圖拉山姆起來。「好疼,」他抱怨,「停下,葛蘭,你弄疼我胳膊了。停下。 「你死沉死沉的。」葛蘭將雙手塞進山姆的腋窩下,悶哼一聲,將他抱了起來。然而剛一放手,胖子又坐回雪地上。葛蘭狠狠地給了他一腳,靴上的冰踢碎了,飛散開來。「起來!」他又踢他,「快起來繼續走!你不能放棄!」 山姆側身躺下,緊緊蜷縮成球,以保護自己不被踢傷。有層層羊毛、皮革和盔甲保護,他幾乎感覺不到痛,即使如此,心裡卻很受傷。我以為葛蘭是我朋友。朋友就不該踢我。他們為何不讓我休息?我只想睡一會兒,僅此而已,休息休息,睡一睡,或許死一次。 「你幫俺拿火炬,俺扛這胖小子。」 他突然離開柔軟而甜美的雪毯,被提到冰冷的空氣當中,向前漂流。膝蓋下有條胳膊,另一條胳膊在背脊下面。山姆抬起頭,眨眨眼睛。面前有一張臉,一張寬闊粗獷的臉,扁扁的獅子鼻,黑色的小眼睛,蓬亂的棕色摞腮胡。他見過這張臉,但過了一會兒才記起來。是保羅。小保羅。火炬的熱量融化冰水,流進他眼睛裡。「你抬得了他嗎?」他聽見葛蘭問。 「俺抬過一頭比他還沉的小牛。俺把它抬回它媽媽身邊,好讓它有奶喝。」 小保羅每跨一步,山姆的腦袋都隨之上下晃動。「停下,」他咕咕噥噥地道,「把我放下,我不是嬰兒。我是守夜人的漢子。」他抽噎著。「讓我死吧。」 「安靜,山姆,」葛蘭說,「省點力氣。想想你的兄弟姐妹,想想伊蒙學士,想想你最喜歡的食物。假如可以的話,唱支歌吧。」 「大聲地唱?」 「在腦子裡唱。」 山姆知道上百首歌,如今卻一首也想不起,好象歌詞全部從腦海裡消失。他又開始抽噎,「我什麼歌都不會,葛蘭,本來是會一點的,現在卻不記得了。」 「沒關係,」葛蘭道,「瞧,『狗熊與美少女』怎麼樣?每個人都會唱呢!『這只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著毛絨!』」 「別,別唱這首,」山姆懇求。他記起先民拳峰上那頭熊,腐爛的皮肉上沒有一絲毛髮。我不要想起任何關於熊的事。「別唱了,求求你,葛蘭。」 「那就想想你的烏鴉。」 「它們不是我的。」他們是總司令的烏鴉,守夜人軍團的烏鴉。「它們屬黑城堡和影子塔。」 小保羅皺起眉頭。「齊特說俺可以留著熊老的烏鴉,就那只會說話的鳥兒。俺還省下玉米給它咧。」他搖搖頭。「哦,俺又忘了,把玉米留在了藏起來的地方。」他繼續沉重地向前走著,每走一步嘴裡都冒出蒼白的吐息。良久,他突然道,「俺可以要你一隻烏鴉嗎?只要一隻,俺保證,決不讓拉克吃掉它。」 「它們都飛走了,」山姆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大家。「它們大概都飛回長城去了。」當號角聲再度響起,喝令弟兄們上馬時,他便把鳥兒全放了。兩短一長,緊急上馬的指示。沒理由上馬,除非是為放棄先民拳峰,除非是戰鬥徹底失敗。恐懼狠狠地咬齧著山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開籠子,直到目睹最後一隻烏鴉拍翅飛入暴風雪中,方才意識到剛寫的消息一條也沒送走。 「不,」他尖叫,「噢,不,噢,不。」大雪飄飛,號聲吹鳴,啊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它呼喊著,上馬啊,上馬啊,上馬啊!山姆看見兩隻烏鴉停在一塊岩石上,連忙趕過去,但那兩隻鳥兒懶洋洋地拍拍翅膀,向著相反的方向,飛進漩渦的大雪中。他追向其中一隻,呼吸如濃厚的白雲般從鼻孔裡噴出,接著一個踉蹌,發現自己離環牆僅十尺之遙。 之後……他記得臉龐和喉嚨上都釘著箭的死人爬過岩石,有的渾身披掛鎖甲,有的幾乎全裸……其中多數是野人,也有一些穿褪色的黑衣。他記得看到一位影子塔的人將長矛刺進一個屍鬼蒼白柔軟的肚皮,直穿後背,可那東西跌跌撞撞地徑直沿著槍桿走上前,伸出黑色的雙手,扭轉那弟兄的頭顱,直到鮮血從他嘴裡噴出。山姆差不多可以肯定,那是當天他第一次尿褲子。 他不記得自己逃跑,但一定是跑了,因為接下來已身在半個營地之外的篝火邊,跟老奧廷·威勒斯爵士和弓箭手們在一起。奧廷爵士跪在雪地,驚恐地掃視著周圍的混亂場面,直到一匹無人騎乘的馬跑過,踢中了他的臉。弓箭手們對此毫不理會,自顧自地朝著黑暗中的影子施放火箭。山姆看到一個屍鬼中箭後被火焰所吞沒,但還有十幾個在後面,其中有一蒼白的巨影,鐵定是頭熊,而弓箭手們很快就沒彈藥了。 接下來山姆已騎在馬上。那不是他的馬,他也不記得自己上馬,或許這正是踢碎奧廷爵士臉龐那匹馬。號角繼續吹奏,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一片屠殺、混亂和飛雪中,他看到憂鬱的艾迪騎在矮馬上,用長矛舉著守夜人軍團的樸素黑旗。「山姆,」艾迪看到他便說,「請你幫個忙,把我叫醒好嗎?我在做可怕的惡夢。」 每時每刻都有更多人騎上馬,戰號將大家召集起來。啊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它們越過了西牆,大人,」索倫·斯莫伍德一邊對熊老嘶喊,一邊奮力控制自己的坐騎,「我帶預備隊出擊……」 「不!」莫爾蒙竭力吼叫,才讓聲音壓過號角,「把他們叫回來,我們突圍!」他站在馬蹬上,黑鬥蓬在風中剌剌作響,鎧甲映射著火光。「全體整隊!」他高喊,「楔形隊形,我們騎馬沖出去!先朝南,再往東!」 「大人,南面山坡上爬滿了那些東西!」 「其他地方太陡!」莫爾蒙說,「我們得——」 那頭熊蹣跚著從大雪中走出,山姆的馬嘶叫人立,差點將他甩下。他又尿了褲子。還以為都尿光了呢。這是頭死熊,顏色蒼白,皮肉腐爛,毛皮脫落,右前肢的上半部分燒得只剩骨頭,但它仍在前進。那雙眼睛是活的。明亮的藍色,正如瓊恩所說,象冰凍的星星一樣閃爍。索倫·斯莫伍德沖上去,長劍在火光下閃著橙紅的光。他的揮劈差點將熊的頭砍掉,而熊拍掉了他的頭。 「快跑!」總司令大喊一聲,掉轉馬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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