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四三


  「他們真的沒把你那話兒割掉?」托蒙德聳聳肩,仿佛在說自己永遠也不能理解這種愚行。「好吧,你是自由民,如果不想要女人,最好替自己找頭母熊。男子漢是不能老放著他那話兒不用的,那樣它會越變越小,直到有一天,你想尿尿,卻找不到它了。」

  瓊恩無言以對。難怪七大王國的人認為自由民簡直不是人。他們沒有法律,沒有榮譽,甚至連基本的道德準則也沒有。他們相互間無休止地偷竊,像野獸一樣繁殖,崇拜強暴無視婚姻,到處產下私生子。可不管怎麼說,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巨人剋星托蒙德——儘管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吹牛大王——還有長矛裡克,耶哥蕊特……不,不要去想耶哥蕊特。

  跟托蒙德和長矛他們一起騎行的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野人:有的像叮噹衫或哭泣者一樣討厭,不止朝他吐唾沫,還很樂意捅他一刀;狗頭哈獁是個木桶般粗壯的女人,臉頰像兩塊厚厚的白肉,她最恨狗,每隔兩周殺一條,並把新鮮狗頭掛在旗上做標誌;無耳的斯迪是瑟恩的馬格拿,他的族人把他當神看待,而不僅僅是首領;「六形人」瓦拉米爾,老鼠一樣的小個頭,他的座騎是兇猛的白色雪熊,後腿直立起來足有十三尺高,他身邊還跟了三匹狼和一隻影子山貓。瓊恩只見過他一次,一次就足以讓他毛骨悚然,連白靈看到那頭熊和黑白相間的大山貓時,也豎起了頸毛。

  還有比瓦拉米爾兇猛的野人,他們來自鬼影森林極北處,或霜雪之牙中的隱秘山谷,甚至更奇怪的地方。冰封海岸的原住民駕著海象骨戰車,由彪悍的大白狗牽引;恐怖的冰川部落據說以人肉為生;穴居人把臉染成藍、紫和綠色;矮小的硬足民赤腳列隊在冰雪上疾走,腳板像沸水煮過的皮革。當然,隊伍中沒有什麼古靈精怪,但他很確定如果必要,托蒙德也會弄一些來當夜宵。

  根據瓊恩判斷,野人部隊中至少有一半一輩子沒見過長城,而且絕大多數不會講通用語。但這沒關係。曼斯·雷德會說古語,甚至能用它唱歌,每到夜晚,他便彈起豎琴,演奏奇異而野性的音樂。

  為整合這支龐大冗雜的隊伍,曼斯花了多年心血。他跟各地部落酋長談判,跟各位馬格拿談判,用甜言蜜語贏得第一個村落,用歌謠吟唱贏得另一個,又用刀鋒寶劍贏得第三個;他讓狗頭哈獁與骸骨之王講和,讓硬足部與夜行部交流,讓冰凍海岸的海象民與大冰川的食人部落和解;他將一百把不同的匕首打造成一支巨矛,瞄準七大王國的心臟。他沒有王冠,沒有權杖,也沒有絲衣華服,但瓊恩看得很清楚,曼斯·雷德決不是名義上的國王。

  瓊恩遵照斷掌科林的託付加入野人。「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遊騎兵在死前的那一夜對他如是說,「你的任務是,觀察。」但一直以來,他觀察的成果殊為有限。斷掌懷疑野人們進入偏僻寒冷的霜雪之牙搜尋某件武器,某種力量,某種沒落的法術,用於突破長城……不管他們找到沒有,反正既無人談論,更無人買弄。曼斯·雷德也沒向他訴說任何計劃或策略,自打頭天晚上的會面後,他從未接近過野人國王。

  若情非得己,我會殺了他。想到這裡,瓊恩心情陰鬱,謀殺不僅毫無榮譽,也會賠上自己性命。但他不能讓野人們突破長城,侵略臨冬城和北境,先民荒塚和溪流地,白港和磐石海岸,甚至南下頸澤。八千年來,為保護子民不受掠襲者的威脅,史塔克家族奮勇抗爭,代代相傳……而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他血管裡終究流著相同的血液。況且,布蘭和瑞肯仍在臨冬城,還有魯溫學士、羅德利克爵士、老奶媽、獸舍掌管法蘭、鐵匠密肯、大廚蓋吉……每一個他認識與深愛的人都在。若我必須殺死一位值得仰慕的人,以保護他們不受叮噹衫、狗頭哈獁和無耳的瑟恩馬格拿的殘害,這也無可奈何。

  但他依然向父親的舊神祈禱,以求免除這一令人沮喪的任務。隊伍為牲畜群、孩童和各種輜重所累,前行得非常緩慢,大雪更進一步放慢了進程。不過多數人馬已下了山,如融化的蜂蜜一樣於乳河西岸慢慢流淌,沿河朝鬼影森林深處而去。

  瓊恩清楚,前方不遠處,先民拳峰聳立在森林上方,那兒駐有三百名守夜人軍團的黑衣弟兄,全副武裝,配有座騎,扼守要道。除斷掌之外,熊老還派出其他斥候,現在賈曼·布克威爾和索倫·斯莫伍德應已返回,並帶去野人來襲的消息。

  莫爾蒙是不會逃跑的,瓊恩心想,他人老頑固,也走得太遠。他會不顧人數眾寡懸殊,仍然發動攻擊。不久後,當能聽到號角長鳴,目睹騎手衝殺而至,黑色斗篷飄揚,手擎冰冷武器。當然,三百人不可能殺光三萬人,但瓊恩很清楚守夜人的策略。目標只有一個,一個關鍵點,曼斯。

  塞外之王已竭盡全力,可野人缺乏紀律的狀況仍讓人絕望,這使他們十分脆弱。隊伍蜿蜒數裡格,其中不乏勇猛戰士,但能作戰的人中三分之一強在隊伍兩頭,或效力于狗頭哈獁的前鋒,或與巨人、野牛和擲火者組成兇悍的後衛部隊;另有三分之一隨曼斯本人行在中軍,守衛推車、雪橇和狗拉小車,這是隊伍的補給物資,是夏季剩下的全部收穫;其餘的分成小隊,由叮噹衫、賈爾、巨人剋星托蒙德及哭泣者等人率領,擔任斥候、征糧隊或監軍,沿著隊伍無休止地跑前跑後,以約束大家或多或少有序前進。

  尤為致命的是,一百個野人中才一人有馬。熊老的隊伍將如利斧穿過麥片粥一樣暢通無阻。這樣一來,曼斯只好親率騎兵追趕,以求挫敗守夜人。如果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死去,長城又會安寧一百年,如果相反……

  他用劍的手開開合合,灼燒的指頭蠢蠢欲動。長爪掛在馬鞍上,他很輕易就能夠到這把長柄劍咆哮狼頭的石圓球和柔軟的皮革把手。

  幾小時之後,他們才趕上托蒙德的小隊,雪下得正大。白靈半路離去,前往森林追蹤獵物,他會在夜裡紮營時分回來,最晚不過黎明。冰原狼一直都在……就和耶哥蕊特一樣。

  「那麼,」女孩看到他便喊,「你現在信了嗎,瓊恩·雪諾?你看到騎長毛象的巨人了嗎?」

  「哈!不止如此,」瓊恩不及回答,托蒙德便嚷嚷,「這只烏鴉還給人家看上了!多半得娶一個咧!」

  「娶女巨人?」長矛裡克笑道。

  「不,娶長毛象!」托蒙德吼回去,「哈!」

  瓊恩放慢馬速,耶哥蕊特跟在身旁。她自稱比他大三歲,儘管身高要矮上半尺,不過不管究竟幾歲,她的強韌無庸置疑。在風聲峽,石蛇說她是個「矛婦」,但她其實沒結婚,擅用的武器也是一把獸角和魚梁木做的短彎弓,可瓊恩覺得「矛婦」的說法很適合她。她讓他想起小妹艾莉亞,儘管艾莉亞更小更瘦,耶哥蕊特則常穿許多獸毛皮革,難以判斷體形。

  「你會唱『最後的巨人』嗎?」耶哥蕊特不待回答,便道,「我的嗓音不夠深沉,唱不好呢,」她唱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最後的巨人,我沒有同伴。」

  巨人剋星托蒙德聽到歌聲,也跟著唱。「最後的巨人,從大山中走來,我們曾經統治世界,」他透過大雪吼回來。

  長矛裡克加入進來,「啊,小人族偷走森林,偷走山脈,偷走江河。」

  「他們在谷地築起巨牆,捕盡溪流所有魚獲,」耶哥蕊特和托蒙德用宏亮的聲音交替合唱。

  托蒙德的兒子托雷格和多蒙德也用低沉的嗓音應和,然後是他女兒蒙妲和所有人。大家搭配節奏,用長矛敲擊皮革盾牌,邊行邊唱:

  他們在石廳內燃起大火,

  鑄造鋒利的長矛。

  而我在群山中孤獨,

  沒有同伴惟有眼淚。

  白天被狗群追趕,

  夜晚還有火炬。

  只因陽光下若巨人存在,

  小人族便寢食難安。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最後的巨人,

  請記住我的歌。

  總有一天,我將離去,歌聲消逝,

  沉寂持續,長長久久。

  唱完後,耶哥蕊特臉上掛著淚珠。

  「你為什麼哭呀?」瓊恩不解地問,「只是一首歌而已。巨人還有幾百個呢,我剛看見的。」

  「噢,幾百個!」她激動地說。「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你——瓊恩!」

  瓊恩隨著突如其來的拍翅聲轉頭。灰藍的巨翅遮蔽視線,尖利的爪子陷進他的臉。刺痛來得猛烈而突然,鷹翼圍繞腦袋拍打。他看到鳥喙,但沒時間抬手阻擋或取武器。於是他向後翻轉,腳從馬鐙上脫出,馬兒驚恐地跑開,人則向下墜落。那只鷹抓住他的臉不放,用爪子撕扯,尖叫著又拍又啄。世界在混亂中上下顛倒,羽毛、馬肉和血液攪成一團,隨著重重的撞擊,地面迎將上來。

  他意識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面孔朝下,嘴裡滿是泥土和鮮血的味道,耶哥蕊特保護性地跪在上方,手握獸骨匕首。他仍能聽到翅膀的聲音,那只鷹卻看不見了。世界的一半都是黑暗。「我的眼睛,」他突然恐慌地喊,一邊抬手摸向臉部。

  「只有血而已,瓊恩·雪諾,他戳破了上方的皮,沒擊中眼睛。」

  臉頰陣陣悸動,他邊擦左眼的血,邊用右眼觀察。托蒙德在上方大吼,然後傳來馬蹄聲、喊叫聲和枯骨的碰撞聲。

  「骨頭袋子,」托蒙德咆哮,「把你該死的烏鴉叫回去!」

  「該死的烏鴉在你這兒!」叮噹衫指著瓊恩說,「他就象一條背信棄義的狗,躺在泥漿裡流血!」那只鷹拍拍翅膀飛下來,降落在他當作頭盔的碎裂巨人頭骨上。「我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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