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四二


  第十五章 瓊恩

  「他們夠大吧?」雪花星星點點地落到托蒙德的寬臉上,在頭髮和鬍子間融化。

  巨人們坐在長毛象背上緩緩搖晃,兩騎一排地經過。瓊恩的矮馬見此奇景驚恐後退,不知是長毛象還是騎手嚇著了它。就連白靈也退後一步,呲牙露齒,無聲咆哮。冰原狼固然身材碩大,但和長毛象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更何況後者數量眾多。

  瓊恩手握韁繩,將馬穩住,試圖數清在這雪花飄飛、霧氣彌漫的乳河沿岸究竟有多少巨人。數到五十好幾時,他被托蒙德的話語打斷,但肯定有數百個。他們的隊伍無窮無盡,源源不斷。

  在老奶媽的故事中,巨人是體型超大的人類,住在巨型城堡裡,用巨劍戰鬥,光穿的鞋就足以讓人類男孩躲在裡面。然而眼前這些生物卻和她的描述不大相符,應該說更像熊,和跨下的長毛象一樣多毛。由於巨人們都坐著,所以很難判斷確切高度。或許十尺,或許十二尺,瓊恩心想,也可能十四尺,但不會再高。他們隆起的胸膛和人類差不多,胳膊很長,懸吊而下,下臂又比上臂寬一半。而他們的腿比手短,很粗,且根本不穿鞋,因為腳掌寬闊,又黑又硬,長滿老繭。由於沒脖子,他們沉重的大腦袋從肩胛骨間向前伸出,臉則扁平而兇殘,老鼠般的小眼睛不過珠子大小,陷在角質皮膚中幾乎看不見,可他們鼻子很靈,邊走邊嗅。

  他們並非披著獸皮,瓊恩意識到,只是毛髮很長。亂蓬蓬的毛髮覆蓋身體,腰部以下較密,以上則較稀疏,散發的臭氣令人窒息——當然,氣味也可能源于長毛象。在歌謠裡,喬曼吹響冬之號角,從地底將巨人們喚醒。眼前的巨人沒有裝備十尺長的巨劍,只看到棍棒,其中多數是枯樹枝幹做成,拖著殘破的分枝,有幾根末端還綁了石球,當槌子用。歌謠裡可沒說號角能否讓他們重回睡眠。

  朝他們走來的巨人中,有一個看上去比其餘的年長。他的毛髮乃是灰色,間有白色條紋,跨下的長毛象也比同類要大,一樣灰白相間。他經過時,托蒙德用某種刺耳鏗鏘的語言喊了些什麼,瓊恩無法領會,巨人張開嘴巴,露出滿口結實的大牙齒,發出半象打嗝、半象轟鳴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瓊恩才意識到他在笑。那頭長毛象轉過巨大的腦袋,短暫地瞥了他倆一眼,笨拙地走來,在河邊的爛泥漿和新雪地上留下碩大的足印,一根巨齒從瓊恩頭上掠過。這時,巨人用托蒙德剛才所說的粗獷語言沖下面叫喊。

  「那是他們的王嗎?」瓊恩問。

  「巨人沒有國王,就跟長毛象、雪熊和灰海裡的巨鯨一樣。此乃瑪格·瑪茲·屯多·鐸爾·威格,意為『強壯的瑪格』。哈哈,如果你喜歡,可以向他下跪,他不會介意,我知道你那對愛彎曲的膝蓋又癢癢了,總想朝什麼王爺跪拜。但小心喲,別讓他踩著你,巨人眼睛不好,或許看不到腳邊的小烏鴉。」

  「你跟他說了些什麼?這是古語嗎?」

  「不錯。我說他真是父親的好兒子,他兩個看上去實在太像,不過他父親的氣味要好一些。」

  「他跟你說什麼呢?」

  雷拳托蒙德咧開缺齒的嘴笑道:「他問我邊上騎馬的這位白潔粉嫩的傢伙是不是我女兒!」野人抖落手臂上的雪,調轉馬頭。「大概他這輩子從沒見過不長鬍子的男人咧,來,我們回去,待會找不到我,曼斯鐵定大發脾氣。」

  瓊恩調頭隨托蒙德朝隊列前端走去,新斗篷沉重地披在肩頭。它由未經清洗的羊皮縫製而成,遵照野人的建議,毛絨的一面穿在內。它足以遮擋風雪,夜裡也能保證睡個暖和的好覺,但他並沒丟棄黑斗篷,而是將其折好放在馬鞍下。「你真的殺過巨人?」邊向前騎,他邊問托蒙德。白靈安靜地在旁慢跑,新雪地上印下爪印。

  「噢,這還有假?你小子幹嘛懷疑我這麼強壯的漢子呢?那是冬天的事,當年我人還小,小男孩都傻乎乎的。我跑得太遠,結果馬死掉了,偏又遭遇風暴襲擊。一場真正的風暴喲,不是現在這種撒麵粉似的天氣。哈!我知道不等風暴平息我就會凍死,於是找到一個熟睡的巨人,割開她的肚子,爬了進去。她體內確實暖和,只是臭氣差點把我熏死。最糟的是,春天的時候她醒過來,把我當成她的孩子,在我想辦法逃離前,足足喂了我三個月的奶。哈!不過有時候我還挺想念巨人奶的味道。」

  「她喂你奶,你怎能殺她呢?」

  「我當然沒殺她——你千萬別把這話傳出去。巨人剋星托蒙德比巨人嬰兒托蒙德好聽多了,對吧?」

  「你的其他外號又怎麼來的呢?」瓊恩問,「曼斯叫你吹號者,是麼?還有紅廳的蜜酒之王,雪熊之夫,生靈之父?」他其實想打聽的是「吹號者」這個外號,但不敢問得太直接。傳說喬曼吹響冬之號角,從地底將巨人們喚醒。巨人和長毛象真的就是這樣來的?莫非曼斯·雷德找到喬曼的號角,並把它交給雷拳托蒙德來吹?

  「烏鴉都這麼好奇嗎?」托蒙德反問。「好吧,故事是這樣的。那是另一個冬季,比我在巨人肚裡渡過的那個還冷,沒日沒夜地下雪,雪花有你腦袋那麼大,可不是現在這種小場面。大雪紛飛,整個村子被埋住一半,我住在紅廳裡面,陪伴我的只有一桶蜜酒。無事可做,只有喝酒,而我喝得越多,就越想住在附近的那個女人,她的模樣強壯又漂亮,一對奶子更大得驚人,雖然脾氣很壞,沒錯—但是,哦,她也很熱和,在隆冬季節,男人就需要熱和勁。」

  「我喝得越多就越想她,越想她,那話兒就越硬,直到再也受不了。我傻得熱血上沖,當即把自己從頭到腳裹進毛皮,臉上蒙一塊羊毛風巾,沖出去找她。雪下得太大,辯不清路途,風穿透身子,凍僵了骨頭,但最後還是找著了她,她跟我一樣全身裹著毛皮。

  「女人的脾氣確實惡劣,我抱住她,她激烈反抗,我費勁全力才把她帶回家,脫掉一身毛皮,當我這麼做的時候,哦,她熱烈的程度簡直讓人無法回憶。後來呢,後來我們好好享受了一段,然後就睡了。第二天早晨醒來,雪已停止,陽光照耀,但我的狀態卻不好,全身都是傷口,那話兒被咬掉一半,地板上則有一張母熊皮。不久後,自由民們傳說森林裡有頭光禿禿的熊,身後跟著兩隻非常怪異的熊崽。哈!」他拍了一下粗壯的大腿。「但願我還能找到她,再睡一覺,這頭母熊!沒一個女人能這樣反抗我,也沒一個女人能給我生這麼強壯的兒子。」

  「你找到她又能怎樣呢?」瓊恩笑問,「她不是把你那話兒咬掉了麼?」

  「只咬掉一半!我那話兒有旁人兩倍長咧。」托蒙德噴噴鼻息,「話說回來,關於你……在長城當兵時那話兒被割過嗎?」

  「沒有,」瓊恩道,感覺受了羞辱。

  「我還以為一定是這樣,否則你幹嘛拒絕耶哥蕊特?在我看來,她根本不會抗拒你,她想要你,這是很明顯的事,瞎子都能看出來。」

  確實很明顯,瓊恩心想,似乎隊伍裡一半的人都看出來了。他注視著飄落的雪花,以便在托蒙德面前掩飾羞紅的臉。我是守夜人的漢子,他提醒自己,不是害羞的少女。

  他白天大部分時間都跟耶哥蕊特在一起,晚上也一樣。由於叮噹衫不信任「反復無常的烏鴉」,因此曼斯·雷德給了瓊恩新羊皮斗篷之後,便提議讓他跟隨巨人剋星托蒙德,瓊恩愉快地接受了。第二天,耶哥蕊特和長矛裡克便離開叮噹衫的隊伍,加入託蒙德的行列。「自由民想跟誰就跟誰,」女孩告訴他,「我們受夠了那堆骨頭。」

  每晚紮營時,耶哥蕊特總是將毛皮鋪在他身旁睡覺,也不管他離營火近還是遠。有一回他半夜醒來,竟發覺她偎著自己,胳膊抱緊他的胸。他躺著傾聽她的呼吸,許久許久,試圖抑制股間的衝動。他安慰自己遊騎兵經常大被同眠,卻又懷疑取暖遠非耶哥蕊特想要的全部。後來,他用白靈將兩人隔開。在老奶媽的故事裡,騎士當萬不得已和女士同床時,為了榮譽,會在中間放一把劍,他想,用冰原狼來代替寶劍大概是世上頭一遭吧。

  即便如此,耶哥蕊特仍堅持不懈。就前天,瓊恩犯下一個錯誤,他透露自己想洗熱水澡。「冷點也行,」她立即道,「之後有人幫你取暖呢。快去吧,河水只有一半結冰。」

  瓊恩笑道:「你想凍死我呀?」

  「烏鴉都這麼怕冷嗎?結點冰咋了?死不了人,要不,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濕衣服會凍住皮膚!」他反對。

  「瓊恩·雪諾,你什麼都不懂。跳下去當然是不穿衣服的。」

  「我才不下去,」他堅決地說,然後便慌稱雷拳托蒙德在找,趁機溜走了。

  因紅發的關係,野人們都認為耶哥蕊特極其美麗;自由民中少有紅發,它代表火吻而生,乃是幸運的象徵。幸運不幸運且不論,耶哥蕊特的頭髮的確很紅,只是亂蓬蓬的,瓊恩有時候忍不住想問她,是否只在季節更迭時才梳頭。

  他明白,若生在南方貴族世家,這女孩只會被認定為相貌平平。她有一張農民般的圓臉,獅子鼻,牙齒有些歪斜,雙眼分得很開,這些瓊恩頭一次遇見她,把刀抵住女孩喉嚨時就注意到了。但到後來,他還注意到其他一些東西:咧嘴微笑時,她歪斜的牙齒並不礙事;也許她兩眼分得很開,但那漂亮的藍灰眸子是他所見過最生動的東西;她用沙啞的聲音低吟淺唱,會令他十分感動;還有時候,她抱膝坐在營火邊,火焰與紅發交相輝映,她望著他,微笑……啊,那也帶給他某些觸動。

  不,我是守夜人的漢子,我發過誓。我將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在魚梁木、在父親的神靈面前發下誓言,決不能反悔……而我也不能向這位「生靈之父」雷拳托蒙德承認我的勉強。

  「你不喜歡那女孩?」他們又經過二十頭長毛象,托蒙德問他。這批長毛象馱的不是巨人,而是高高的木塔,其中有野人。

  「不是的,可我……」我說什麼他會信?「我太年輕,不能結婚的。」

  「結婚?」托蒙德哈哈大笑,「誰說結婚?難道在南方,男人必須跟每個上床的女孩結婚嗎?」

  瓊恩感到自己又臉紅了。「叮噹衫要殺我時,她替我說話,我不能損害她的名譽。」

  「你已經是自由民了,耶哥蕊特也是。你們想睡就睡,哪有不名譽呢?」

  「我會讓她懷孩子的。」

  「對啊,但願如此。生一個強壯的兒子,或者活潑歡笑的女孩,火吻而生,再好不過了麼?」

  他不知該怎麼說。「那孩子……那孩子會是個私生子。」

  「莫非私生子比其他孩子更虛弱?更容易得病?更容易夭折?」

  「不,可——」

  「你自己就是個私生子!若耶哥蕊特不想要,自會去找森林女巫,討一杯月茶。種子播下以後,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我絕不會在外面生什麼私生子。」

  托蒙德搖搖滿頭亂髮,「你們愛下跪的南方佬真蠢,你既不想要她,幹嘛又要偷她?」

  「偷?我沒有……」

  「沒有?」托蒙德道,「你殺了她身邊的兩個人,並把她帶走,這不叫偷叫什麼?」

  「她是我的俘虜。」

  「想清楚,是你要她向你投降。」

  「沒錯,可……托蒙德,我發誓,我沒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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