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跟我一起逃就不會了。」

  「逃?他們會殺了你。」

  「留下來更糟。波頓大人親口告訴我,要把赫倫堡交給血戲班。」

  詹德利把蓋在眼睛上的黑髮撥開,「那又怎樣?」

  她勇敢地直視他,「一旦瓦格·赫特當上城主,會把全城僕人的腳都砍掉以防他們逃跑。鐵匠也一樣。」

  「這只是嚇小孩的故事,」他不屑地說。

  「不,是真的,我聽瓦格大人親口這麼說,」她撒謊。「每個人都會被他砍掉一隻腳。似乎是左腳。去廚房叫醒熱派——他聽你的話——讓他準備些麵包或燕麥餅之類。反正你負責拿劍,我負責牽馬,最後在厲鬼塔後的東牆邊門碰面。那裡少有人進出。」

  「我知道那裡,還不是跟其他門一樣,有人守衛。」

  「那又怎樣?好啦,你別忘了劍!」

  「我又沒說要來。」

  「好好。但如果你要來,不會忘記帶劍?」

  他皺起眉頭。「不會,」他最後說,「我想不會。」

  艾莉亞原路返回焚王塔,一邊悄悄走上蜿蜒的樓梯,一邊聆聽腳步。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她脫光衣服,仔細地著裝。她穿上兩層內衣,一雙溫暖的長襪,還有自己最乾淨的外衣——那是波頓家的制服,胸口上縫著恐怖堡的剝皮人紋章。隨後她系緊鞋子,瘦小的肩膀披上一件羊毛斗篷,並在喉嚨下打好結。靜如影,她再次下樓,中途在領主的書房門口駐足聆聽。惟有靜默。於是她緩緩推開門。

  羊皮紙地圖就在桌上,在波頓大人吃剩的晚餐旁邊。她將它緊緊卷好,插入腰帶。為防詹德利萬一不敢來,她把大人留在桌上的匕首也拿走了。

  之後她溜進漆黑的馬廄,有匹馬低嘶了一聲。馬夫們都睡著了,她用腳尖捅醒一個,對方歪歪扭扭地坐起來,「呃?幹嘛?」

  「波頓大人要三匹馬,上好馬鞍和轡頭。」

  男孩站起身,拍拍頭髮裡的稻草,「幹嘛?現在?你……要馬?」他對著她外衣上的家徽眨眨眼。「大半夜的,他要馬做什麼?」

  「波頓大人沒有被僕人質問的習慣。」她雙手抱胸。

  馬童盯著剝皮人不放,他知道那代表的含義。「你要……三匹?」

  「一,二,三。打獵用的馬,又穩又快的那種。」艾莉亞幫他準備轡頭和馬鞍,以防驚動其他人。她希望將來不會連累到他,但心裡知道這很難。

  牽馬過城是最困難的部分。只要可能,她便躲在牆內的陰影裡,如此城頭上走動的衛兵就得垂直往下看才能發現她。他們發現又怎樣?我可是大人的貼身侍酒。這是個寒冷陰濕的秋夜,西邊吹來的烏雲遮住了星星,每陣風都讓號哭塔發出淒厲的悲泣。聞起來快下雨了。艾莉亞不知這對他們的逃亡而言是好還是壞。

  沒人看見她,她也沒看見任何人,只有一隻灰白相間的貓,沿著神木林的圍牆悄悄走動。它停下來朝她吐口水,刹時間喚起她關於紅堡、父親和西利歐·佛瑞爾的記憶。「我想抓就能抓住你,」她輕聲對它說,「但我得走了,貓咪。」那只貓嘶了一聲,然後跑掉。

  厲鬼塔在赫倫堡的五座巨塔中損壞最為嚴重。它陰沉淒涼地矗立在一座傾頹的聖堂後面——近三百年來,只有老鼠到此祈禱。她就在那裡等待詹德利和熱派。仿佛過了很久很久,馬匹啃食碎石間的雜草,烏雲吞沒最後一顆星星。艾莉亞百無聊賴地拿出匕首打磨。照著西利歐教她的法子,悠長而平穩地摩擦。這聲音令她平靜。

  人還沒到,她遠遠便聽見他們的聲音。熱派呼吸粗濁,還在黑暗中絆了一跤,擦破小腿的皮,隨之而來的大聲咒駡幾乎能吵醒半個赫倫堡。詹德利比較安靜,但走動時身上扛的劍互相撞擊,叮噹作響。「我在這兒。」她站起來,「安靜點,否則他們會聽到。」

  男孩們在碎石堆中擇路朝她走來。詹德利在斗篷下穿了上好油的鎖甲,背挎鐵匠的錘子。熱派漲紅的圓臉在兜帽裡若隱若現,他右手搖搖晃晃地拎著一袋麵包,左臂夾著一大輪奶酪。「邊門有個衛兵,」詹德利平靜地說,「我告訴你會有衛兵。」

  「你們留下來看馬,」艾莉亞道,「我去處理。聽到信號就趕快跟上。」

  詹德利點點頭。熱派說:「你學貓頭鷹,我們就過來。」

  「我不是貓頭鷹,」艾莉亞道,「我是狼。我會嗥叫。」

  她獨自一人穿越厲鬼塔的陰影,走得很快,以抵制內心的恐懼,一面幻想西利歐·佛瑞爾、尤倫、賈昆·赫加爾和瓊恩·雪諾就在身邊。她沒帶詹德利給的劍,現在還不需要。尖銳鋒利的匕首更合適。東牆邊門是赫倫堡最小的入口,十分狹窄,厚實的橡木板鑲嵌鐵釘,與城牆呈斜角,設在防禦塔樓下。門邊只有一個守衛,但塔樓裡一定還有,沿牆巡邏的更多。不管發生什麼,靜如影。不能讓他出聲。零星的雨點開始落下,有一滴掉在眉梢,沿著鼻子緩緩流淌。

  她沒有隱藏,而是徑直走向衛兵,裝作波頓大人有所差遣的樣子。他看她走近,十分好奇一個僕人為何在漆黑的夜晚跑來找他。末了,她發現他是個又高又瘦的北方人,裹一件破爛的毛皮斗篷。真糟糕。她也許能瞞過佛雷家或勇士團的人,但恐怖堡的部屬跟隨盧斯·波頓一輩子,比她更瞭解他。如果我告訴他,我是艾莉亞·史塔克,命令他讓開……不,她不敢。他是北方人,但不是臨冬城的人。他是盧斯·波頓的手下。

  於是她走到他面前,敞開斗篷,露出胸口的剝皮人。」波頓大人派我過來。」

  「這個時候?做什麼?」

  她看見皮斗篷下鋼鐵的反光,卻不知自己夠不夠強壯,能不能將匕首尖捅進鎖甲。喉嚨,一定要刺喉嚨,但他太高,我夠不到!片刻之間,她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間,她又成了受驚的小女孩。雨水聚在臉上,感覺像是眼淚。

  「他要我發給每個衛兵一枚銀幣,以示嘉獎。」這句話也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

  「你說……銀幣?」他並不相信她,但心裡渴望相信,畢竟銀幣就是銀幣。「拿過來吧。」

  她把手伸進外衣,掏出賈昆給的硬幣。黑暗中,鋼鐵可以冒充褪色的銀子。她遞出去……並讓它從指間滑落。

  那人低聲罵了一句,蹲下來在泥地中摸索,脖子湊到她眼前。艾莉亞拔出匕首,劃破喉嚨,動作流利得像夏日的絲綢。熱血一下子湧出,噴滿她的手。他想喊叫,卻被血哽住。

  「Valarmorghulis。」他死去時,她輕聲念。

  當他不再動彈,她撿起了硬幣。赫倫堡的高牆之外,傳來一聲悠長而響亮的狼嗥。她推起門閂,擱到一邊,然後打開沉重的橡木門。等熱派和詹德利牽馬過來,雨勢已大。「你殺了他!」熱派倒抽一口氣。

  「當然!」手指上全是粘粘的血,氣味令母馬緊張不安。沒關係,她一邊想一邊翻上馬鞍,雨水會將它們沖得乾乾淨淨。

  第六十六章 珊莎

  王座廳內是一片珠寶、裘皮和亮麗織錦的海洋。領主和貴婦們群聚於大廳後方,站在高窗之下,像碼頭的漁婦一般互相推擠。

  喬佛裡的廷臣們今日都極力攀比。賈拉巴·梭爾一身豪華的羽衣,奇異而誇張的服飾讓他看來像只亟欲騰空的巨鳥。總主教的頭每動一下,水晶冠冕便散發出七彩虹光。議事桌邊,瑟曦太後身穿帶金色條紋的酒紅色天鵝絨禮服,熠熠生輝,她身邊的瓦裡斯穿著淡紫錦袍,時而大呼小叫,時而咯咯竊喜。月童和唐托斯爵士穿著嶄新的小丑服,潔淨一如春日之晨。連坦妲伯爵夫人母女都換上青綠絲綢與毛皮做的禮服,彼此相得益彰,而蓋爾斯伯爵咳嗽用的方巾也換成鑲金邊的鮮紅綢帕。喬佛裡國王高坐在所有人之上,那佈滿劍刃和刺棘的鐵王座裡。他穿著緋紅錦衣,黑披風上嵌有許多紅寶石,頭戴沉重的金冠。

  珊莎穿過一大群騎士、侍從和名流富商,好不容易擠到旁聽席前端,這時喇叭聲驟然響起:泰溫·蘭尼斯特公爵駕到。

  他騎著戰馬橫穿大廳,直到王座前方才下馬。珊莎沒見過這般華麗的鎧甲:鋥亮如火的紅鋼板嵌有繁複的黃金渦形裝飾,巨盔上圍了一圈旭日狀的鑽石,盔頂咆哮的雄獅有紅寶石的眼睛,雙肩上的母獅扣住一件又長又重的金色披風,它垂下來一直蓋住馬的臀部。馬鎧也是鍍金,馬飾是閃耀的緋紅絲綢,其上飾有蘭尼斯特家族的雄獅紋章。

  凱岩城公爵的形象如此令人敬畏,因此當他的坐騎陡然在鐵王座下拉出一堆糞便時,大家都吃了一驚。喬佛裡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去擁抱外公,並稱他為君臨的救星。見此光景,珊莎連忙捂嘴,以掩飾笑容。

  小喬故作誠懇地請求外公代他掌管王國全境,泰溫公爵莊嚴地接受了職務,「吾將不辭辛勞,直到陛下成年為止。」隨後侍從們幫他卸下盔甲,由小喬親手將首相項鍊為他掛上。泰溫公爵在議事桌邊太后身旁落坐。待到戰馬牽走,地板亦被清理乾淨之後,瑟曦點頭示意典禮繼續進行。

  列位英雄逐個通過巨大的橡木門走進大廳,每進一位,黃銅喇叭都響起一陣嘹亮的號聲以為致敬。司儀高聲宣佈他們的姓名與事蹟,列席的騎士與夫人們熱烈歡呼,活像鬥雞場邊的觀眾。最先進場的是高庭公爵梅斯·提利爾,據說他當年身體魁偉,如今卻有些發福,不過俊朗依然。他兩個兒子緊隨在後:洛拉斯爵士和其兄「勇武的」加蘭。三人一律穿著鑲紫貂皮邊的綠天鵝絨長袍。

  國王再次走下王座,向他們致意。這是特有的殊榮。他還為他們每人系上一條軟金玫瑰項鍊,墜子是一塊金牌,嵌有紅寶石雕刻而成的蘭尼斯特雄獅。「玫瑰支撐雄獅,正如高庭的力量支持國家,」喬佛裡宣告,「卿等有何請求,但說無妨,吾定當准卿所請。」

  開始了!珊莎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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