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七一


  羅爾傑和尖牙跟他們一樣壞。每當波頓大人與守軍一起進餐,艾莉亞就會在那幫人裡面發現他們。尖牙一身臭氣,像變質的奶酪,因此勇士團安排他坐在桌子最末端,隨他在那兒咕咕噥噥,嘶嘶怪叫,手齒並用地撕肉。艾莉亞走過時,他會朝她嗅,但最讓她害怕的是羅爾傑。他坐在「虔誠的」烏斯威克邊上,艾莉亞四處走動伺候,感覺他的目光就在自己周身遊走。

  有時她真後悔當初沒跟賈昆·赫加爾一起去狹海對岸。她留著他給的笨硬幣,那只是一塊比銅板大不了多少的鐵片,邊緣已經生銹。其中一面有些她不認識的怪異文字,另一面是個男子的頭像,幾乎完全磨損。他說它很珍貴,但和他的假臉假名字一樣,這只是又一個謊言。想到這裡她很氣憤,便把硬幣扔了,但不出一個小時,她開始難過,於是又把硬幣找了回來,儘管它一錢不值。

  她一邊琢磨那枚硬幣,一邊使勁提水,穿過流石庭院。「娜娜,」有人在喊,「放下水桶,過來幫我。」

  艾爾瑪·佛雷和她年紀相仿,個子卻有些偏矮。他正沿著凹凸不平的石地面使勁滾沙桶,臉漲得通紅。艾莉亞過去幫他,他們一起將桶推到牆壁,然後再返回,最後豎立起來。

  艾爾瑪打開蓋子,拽出一件鎖甲,沙子「嘩嘩」流動。「你看它乾淨了沒?」作為盧斯·波頓的侍從,他負責保養主人的鎖甲明亮光鮮。

  「你得把沙子全抖掉。那兒還有鏽斑,看見嗎?」她指指,「你最好再來一遍。」

  「你來。」艾爾瑪求助時會露出一副友善的表情,但之後會記起自己身為侍從,而她不過是個女僕。他老愛吹噓自己是河渡口領主的親生兒子——不是侄子,不是私生子,不是孫子,而是親生的嫡子喲——還和一位公主訂了婚。

  艾莉亞既不在乎他的寶貝公主,也不喜歡聽他發號施令。「大人等著我的水呢。他正在臥房裡用水蛭放血。不是普通的黑水蛭喲,這回是又大又白的那種。」

  艾爾瑪的眼睛瞪得跟煮熟的雞蛋那麼大。他怕極了水蛭,尤其是那種肥大的、吸滿血之前像肉凍一樣的白水蛭。「我忘了,你太瘦,推不動這麼重的桶。」

  「我也忘了,你笨得要死。」艾莉亞提起水桶。「你也該放放血。頸澤裡有豬那麼大的水蛭。」她留下他獨自跟他的沙桶作伴。

  領主的臥室擠滿了人。科本在服侍大人,陰沉的沃頓穿著鎖甲衫和手套站在一旁,此外還有十來個佛雷家的人——彼此是親兄弟、異母兄弟、堂兄弟及表兄弟。盧斯·波頓光著身子躺在床上,四肢內側和蒼白的胸膛爬滿水蛭,長長的透明蟲子逐漸變為閃亮的粉紅。對它們,波頓就和對艾莉亞一樣,完全不加理會。

  「不能讓泰溫公爵把我們困在赫倫堡,」艾莉亞注滿水盆時,伊尼斯·佛雷爵士正在說話。他是個禿頂駝背的灰大個,長著水汪汪的紅眼睛和粗糙的巨手。赫倫堡內,一千五百名佛雷家的士兵歸他節制,但他似乎很無能,連自己的兄弟也指揮不大動。「此城太大,要守住需要一整支軍隊,而一旦被圍,我們卻養不起一支軍隊,因為無法儲備足夠的補給。農田成為灰燼,村莊被狼群佔據,收穫要麼被燒,要麼被偷。秋天已臨,我軍卻沒有存糧,更沒有種子用於播種,只能靠劫掠維生。假如蘭尼斯特軍加以封鎖,一月之內,就只剩老鼠和皮鞋可吃。」

  「我不會被困住。」盧斯·波頓的聲音之輕,人們只能伸長耳朵才聽得見,因此他的房間總是出奇地靜。

  「那怎麼辦?」傑瑞·佛雷爵士提問,他是個禿頂的瘦子,一臉痘瘡。「莫非順著被勝利衝昏頭腦的艾德慕·徒利的意思,跟泰溫公爵正面決戰?」

  他會打垮他們!艾莉亞心想,他會像在紅叉河岸一樣打垮他們,你們等著瞧吧。她悄悄站到科本身邊,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泰溫公爵離這兒遠著呢,」波頓平靜地說,「他在君臨有很多事等著處理,短期內不可能進攻赫倫堡。」

  伊尼斯爵士固執地搖頭,「大人,您對蘭尼斯特的瞭解沒我們深。您瞧,史坦尼斯國王也認為泰溫公爵遠在千里之外,結果遭到滅頂之災。」

  水蛭吸食著床上這名蒼白男子的鮮血,他微微一笑。「我和他不一樣,爵士先生。」

  「就算奔流城召集所有兵力,少狼主也從西境趁勝而回,與艾德慕合軍一處,我們的部隊仍無法與泰溫公爵的大軍相提並論。我提醒您,他目前的軍隊遠超當初在綠叉河的數目,高庭加入了喬佛裡!」

  「我沒有忘。」

  「我做過泰溫公爵的俘虜,」霍斯丁爵士說,他是個高大的方臉漢子,據說在佛雷家中最為強壯,「可不希望再受一次款待。」

  哈瑞斯·海伊爵士不住點頭,他母親是佛雷家的人。「連身經百戰的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尚且敗在秦溫公爵手下,咱們的小鬼國王與他為敵豈不是以卵擊石?」他環顧兄弟與親戚們尋求支持,他們果真咕噥著同意。

  「醜話總得有人站出來說,」霍斯丁道,「羅柏國王必須明白,戰爭業已失敗。」

  盧斯·波頓用淡白的眼珠打量他,「陛下與蘭尼斯特軍多次交鋒,從無敗績。」

  「但他失去了北境,」霍斯丁·佛雷堅持,「失去了臨冬城!他的弟弟們都死了……」

  轟地一聲,艾莉亞無法呼吸。死了?布蘭和瑞肯死了?他什麼意思?臨冬城怎麼了?喬佛裡不可能奪取臨冬城,不可能,羅柏會打敗他。然後她才想起羅柏遠征西境,根本不在臨冬城,布蘭成了殘廢,瑞肯只有四歲。她竭盡全力才沒奔過去大聲質問,而是運用西利歐·佛瑞爾教她的方法,像件家具似的筆直挺立。淚水在眼睛裡積聚,但她硬生生忍住。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這只是蘭尼斯特的謊言。

  「若是史坦尼斯獲勝,情況迥然不同,」朗諾爾·河文渴望地說,他是瓦德侯爵的私生子。

  「史坦尼斯已經輸了,」霍斯丁爵士生硬地說,「願望不會改變事實。不管羅柏國王高不高興,都必須與蘭尼斯特家講和,並脫下王冠,屈膝臣服。」

  「這個提議,由誰來告訴他呢?」盧斯·波頓微笑,「多事之秋,能有這麼多英勇的好兄弟站在我一邊,實在是太好了。我會仔細考慮你們的話。」

  他的微笑意味著散會,佛雷家的人行禮之後紛紛離去,只留科本、鐵腿沃頓和艾莉亞。波頓大人召她上前,「血放夠了,娜娜,把水蛭拿掉。」

  「我馬上去辦,大人,」任何事都不能讓盧斯·波頓說第二遍。艾莉亞真想問他霍斯丁爵士提到的臨冬城的事,但她不敢。我去問艾爾瑪,她心想,艾爾瑪會告訴我。她小心翼翼地將水蛭從伯爵的身體上摘下來,蟲子在指間緩緩蠕動,粉紅的身體濕漉漉,因吸血而膨脹。不過是水蛭,她提醒自己,一捏就爛的啦。

  「夫人來信。」科本從袖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他雖穿著學士的袍子,脖子上卻沒有頸鏈,據說是因為涉足死靈術而被學城放逐。

  「念,」波頓道。

  瓦妲夫人幾乎每天都從孿河城寫信來,內容千篇一律。「我日夜為您祈禱,親愛的大人,」她寫道,「數著日子等您回來與我再度共眠。早日歸來吧,我將為您產下許多嫡子,以取代您珍愛的多米利克,繼您之後統治恐怖堡。」艾莉亞的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個圓鼓鼓的粉紅嬰兒,渾身爬滿粉紅的水蛭躺在搖籃中。

  她遞給波頓大人一塊濕毛巾,以擦拭他柔軟而無毛的身體。「我要寫信,」他告訴前學士。

  「給瓦妲夫人?」

  「給赫曼·陶哈爵士。」

  赫曼爵士的信使兩天前就到了。陶哈的部隊奪回了戴瑞的城堡,經過短暫圍城,蘭尼斯特駐軍便告投降。

  「以國王的名義,要他處死俘虜,燒毀城堡,然後跟羅貝特·葛洛佛匯合,東進攻打暮穀城。此間土地還很肥沃,幾乎未遭戰火波及,該讓它們也嘗嘗滋味。葛洛佛沒了家堡,陶哈沒了兒子,勢必急於復仇。」

  「我馬上去辦,然後帶過來給您封印,大人。」

  艾莉亞很高興戴瑞家的城堡要被燒毀。她跟喬佛裡打架之後,正是被抓去那裡,也正是在那裡,王后逼父親殺了珊莎的小狼。那地方活該!其實她先前希望羅貝特·葛洛佛和赫曼·陶哈爵士早些回到赫倫堡,他們走得匆忙,她還不及決定是否把秘密告訴他們。

  「我今天要去打獵,」盧斯·波頓一邊說,一邊讓科本幫他穿上一件夾絮背心。

  「安全嗎,大人?」科本問,「三天之前,厄特修士的人剛遭狼群襲擊。它們直接闖進營地,在離營火不到五碼遠咬死兩匹馬。」

  「我要獵的正是狼,它們吵得我晚上睡不著。」波頓扣上皮帶,調整好長劍和匕首的位置。「據說在我們北境,一度冰原狼結成上百隻的群落四處遊蕩,不怕人,連長毛象也不怕,但那是古代,況且在北方。我很奇怪,南方的尋常狼只怎會如此大膽?」

  「糟糕的時代孕育糟糕的東西,大人。」

  波頓露齒似笑非笑,「如今有這麼糟糕,學士?」

  「夏日已盡,國內又有四王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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