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骨骼,凱特琳想,這不是奈德,這不是她深愛的男人,不是她孩子的父親。他的雙手在胸前交握,枯骨的指頭扣著一柄長劍,然而那並非奈德的手,那雙無比強壯充滿生機的手。他們給骨骼穿上奈德的衣服,做工精細的白天鵝絨外套,在心臟部位繡著冰原狼紋章,然而衣料之下卻沒有絲毫溫暖的血肉,她枕著度過多少夜晚的血肉和胳膊啊。頭顱用上好的銀線縫在軀體上,但所有的頭骨看起來都一樣,從空洞的深窩裡,她找不到丈夫深灰眼眸的一絲片影,那雙眼眸像薄霧一般輕柔同磐石一樣堅強。他們讓烏鴉吃掉了他的眼睛,她知道。

  凱特琳轉身。「這不是他的劍。」

  「『寒冰』尚未歸還,夫人,」烏瑟萊斯道,「只有艾德大人的遺骨回了家。」

  「即使這樣,我還是該答謝太后。」

  「答謝小惡魔吧,夫人。這是他的命令。」

  總有一天我要好好答謝他們所有人。「我很感激你們所做的一切,姐妹們。」凱特琳說,「然而我不得不託付你們另一項任務。艾德公爵是史塔克家族的人,他的遺骨應當安息在臨冬城下。」將來他們會為他造好雕像,一尊和他容顏相仿的石頭靜坐在黑暗之中,腳邊靠著冰原狼,膝上放有寶劍。「務必為姐妹們準備腳力上好的馬,提供路途所需的一切事物,」她告訴烏瑟萊斯·韋恩。「此去臨冬城,由哈爾·莫蘭負責護送,身為臨冬城侍衛隊長,這是他的職責。」她回頭凝望那堆骨骼,那是她的夫君和摯愛僅存的一切。「現在走吧,都走吧。今晚我要好好陪陪奈德。」

  灰衣女人朝她鞠躬敬禮。據說,靜默姐妹們從不和活人交談,凱特琳遲鈍地憶起,她們只與死者對話。現在,她好嫉妒啊……

  第四十一章 丹妮莉絲

  簾幔擋住了街道的灰塵與暑氣,卻擋不住失望。丹妮疲倦地爬進車內,慶倖得以避開魁爾斯人眼睛的海洋。「讓路!」喬戈在馬背上一邊對群眾大吼,一邊抽打鞭子,「讓路!給龍之母讓路!」

  劄羅·贊旺·達梭斯斜倚在涼爽的綢緞墊子上,將紅寶石般的葡萄酒倒進一對相配的翡翠黃金高腳杯裡,儘管輿車搖搖晃晃,他的手卻很穩健。「我的愛之光啊,看到您臉上寫著深深的悲哀,」他遞給她一隻杯子,「是否在為失落的夢想而難過呢?」

  「延遲的夢想,僅此而已。」緊緊套在脖子上的銀項圈磨得她生疼,她把它解開,放到一邊。項圈上嵌著一顆魔力紫水晶,劄羅保證它能保護她百毒不侵。「王族」名聲不佳,常把毒酒賜給那些他們認為危險的人,但他們連杯水也沒給丹妮。他們壓根兒沒把我看做女王,她苦澀地想,我不過是午後的餘興節目,一個帶著古怪寵物的馬族女孩。

  當丹妮伸手去接葡萄酒時,雷哥發出嘶嘶的叫聲,尖利的黑爪子嵌入她赤裸的肩膀。她只好縮手,並將它移到另一個肩膀,這樣它就只能扒著衣服而不是皮膚。劄羅警告過她,風雅的王族決不會聽多斯拉克人說話,因此她按照魁爾斯風格穿著:一襲飄蕩的綠綢緞,露出半邊酥胸,腳套銀色涼鞋,腰圍黑白珍珠的腰帶。早知這根本沒用,我還不如光著身子去。也許我正該這麼做。她喝了一大口酒。

  王族是古魁爾斯國王與女王的後裔,他們號令著市民衛隊和一支豪華艦隊,控制著連接不同海域的海峽。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想要那支艦隊,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好,還想要一些士兵。她向「記憶的神殿」奉獻傳統的犧牲,向「名冊保管員」送上傳統的貢品,向「門之開啟者」贈予傳統的柿子,最後終於收到傳統的藍絲拖鞋,傳喚她前往「千座之殿」。

  王族們高坐在先祖的巨大木座椅上聽取她的請願。木椅排成弧形,自大理石地板呈階梯狀逐層向上,直達高高的圓形天頂,天頂上繪著魁爾斯昔日的輝煌景象。那些椅子不但巨大,而且雕工奇異,鍍金的表面明亮輝煌,鑲嵌著琥珀、瑪瑙、玉石和翡翠,每張椅子各不相同,彼此爭奇鬥妍。只是坐在上面的人們看起來個個無精打采,昏昏欲睡。他們在聽,卻沒有聽進去,也不在乎聽到的是什麼,她想,他們才是真正的「奶人」,根本就不想幫我。他們純粹是因為好奇和無聊才來的,對我肩頭的龍比對我本身更感興趣。

  「告訴我,王族都說了些什麼,」劄羅·贊旺·達梭斯詢問。「告訴我,他們說了什麼,令我心中的女王如此憂傷。」

  「他們說『不』。」這酒有石榴和夏日的味道。「當然,說得謙恭婉轉,但在那些動聽的言辭底下,仍然是不。」

  「您讚美他們了嗎?」

  「我厚顏地恭維。」

  「您哭了嗎?」

  「真龍不會哭,」她煩躁地說。

  劄羅歎了口氣。「您應該哭的。」魁爾斯人動不動就掉眼淚,落淚被視為文明人的標誌。「我們收買的那些人怎麼說?」

  「馬索斯什麼也沒說。溫德羅稱讚我說話的方式。『優雅的艾耿』跟其他人一起拒絕我,但他事後卻哭了。」

  「唉,這幾個魁爾斯人真無信用。」劄羅本身並非王族,但他告訴她該向誰行賄,每人該送多少。「哭泣吧,哭泣吧,為了人類的背信棄義而哭泣吧。」

  丹妮寧願為自己的金子哭泣。那些她用來向馬索斯·馬拉若文,溫德羅·卡爾·狄斯和「優雅的」艾耿·艾摩若行賄的錢足夠買一艘船,或雇二十來個傭兵。「我能不能派喬拉爵士去把禮物要回來?」她問。

  「這樣的話,只怕某天晚上『遺憾客』會潛進我的宮殿,趁您熟睡時謀害您哦,」劄羅說。「遺憾客」是一個教團性質的古老殺手公會,他們在殺死受害者之前總是輕聲說:「我很遺憾」,故而得名。魁爾斯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彬彬有禮。「俗話說得好,從王族那兒要錢,比給法羅斯的石牛擠奶還難。」

  丹妮不知法羅斯在哪裡,但對她而言魁爾斯遍地都是石牛。憑藉海外貿易發財致富的巨商們分為三個相互猜忌的派系:香料古公會,碧璽兄弟會,以及十三鉅子,劄羅屬￿後者。三個集團為了奪取貿易主導權而互相競爭,同時又和王族爭鬥不休。男巫們則在一旁虎視耽耽,他們有藍色的嘴唇和可怕的力量,鮮少露面但令人敬畏。

  沒有劄羅,丹妮早就不知所措了。她浪費在開啟「千座之殿」大門上的錢財多半來自于商人的慷慨與機智。世間還有真龍這一消息傳遍了東方,越來越多的尋龍者前來探訪——劄羅·贊旺·達梭斯規定大家不論尊卑,都得向龍之母獻禮。

  由他開啟的涓涓細流很快匯成洶湧的洪潮。商船船長們帶來密爾的蕾絲、一箱箱產自夷地的藏紅花、亞夏的琥珀與龍晶;行路商人們獻上一袋袋錢幣;銀匠送來指環和項鍊;笛手為她吹笛;演員表演雜技;藝人玩弄戲法;染織業者送她彩布,豐富的色彩是她前所未見。兩個鳩格斯奈人給她一匹斑馬,黑白相間,性情兇猛。甚至有一個寡婦獻上丈夫的乾屍,表面覆著一層銀葉,據說這樣的屍體法力極其強大,尤其因為死者是個男巫,更為有效。碧璽兄弟會堅持送她一頂三頭龍形狀的王冠:魔龍蜷曲的軀體是黃金,翅膀是白銀,三個頭則分別由翡翠、象牙和瑪瑙雕成。

  王冠是她惟一留下的禮物,其餘的都賣掉了,以籌集那筆浪費在王族身上的錢。劄羅要她把王冠也賣掉——十三鉅子保證給她一頂更精良的王冠,他指天發誓——但丹妮堅決不允。「韋賽裡斯賣掉了我母后的王冠,因此人們稱他為乞丐。我要留著王冠,人們才會當我是女王。」她留下了它,儘管它的重量令她脖子酸痛。

  即便戴著王冠,我仍舊是個乞丐,丹妮心想,我是世間最為閃亮耀眼的乞丐,但終究是個乞丐。她痛恨這事實,想必哥哥當年也感同身受。他這麼多年來,在篡奪者的殺手追殺下,從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一邊向各位總督、大君和商界巨賈乞求援助,甚至靠諂媚奉承換取食物。他一定知道他們是如何瞧不起他,難怪會變得如此暴躁,如此難以親近,最後終於被逼瘋了。假如我放任自流,也會是這個下場。她內心的一部分隻想帶她的人民回到維斯·托羅若,重建那座死城。不,那等於失敗。我有韋賽裡斯所不具備的東西。我有龍。有了龍,一切皆已改變。

  她撫摸雷哥。綠龍併攏嘴巴,使勁咬住她的手。車外,巨大的城市鼓噪沸騰騷動,無數聲響匯合成一個低沉的聲音,仿佛洶湧的海濤。「讓路!你們這些奶人!給龍之母讓路!」喬戈大喊,魁爾斯人移向兩邊,其實只是要避開拉車的牛,而非因為他的喊叫。透過搖曳的簾幔,丹妮瞥見喬戈跨著灰色戰馬,不時揚起她送他的銀柄長鞭抽打牛。阿戈守在輿車一邊,拉卡洛則在隊伍後面騎行,負責查看人群,預防危險。今天,她把喬拉爵士留在住處,守衛其餘的龍;被放逐的騎士打從一開始便反對這個愚蠢的計劃。他不信任任何人,她尋思,不無道理。

  丹妮舉起高腳杯喝酒,雷哥嗅了嗅酒,將頭縮回來,嘶嘶叫喊。「您的龍鼻子不錯。」劄羅抹抹嘴唇。「這酒很普通。據說在玉海對面,有一種金色葡萄酒,口味之佳,只需呷上一小口,其他的酒喝起來便像醋一樣。讓我們乘坐我的豪華遊艇去尋訪吧,就我們倆。」

  「世上最好的葡萄酒產自青亭島,」丹妮宣佈。她記得雷德溫伯爵曾為父親跟篡奪者戰鬥,屬￿少數到最後仍保持忠誠的人。他也會為我而戰嗎?許多年過去了,什麼都無法確定。「和我一起去青亭島吧,劄羅,去嘗嘗最美妙的佳釀。但我們得坐戰艦去,而不是遊艇。」

  「我沒有戰艦。戰爭對貿易不利。我告訴過您許多次了,劄羅·贊旺·達梭斯是個和平主義者。」

  劄羅·贊旺·達梭斯是個拜金主義者,她想,但他的金錢可以為我買到需要的船隻和戰士。「我又沒讓你拿劍,只是想借你的船。」

  他微微一笑。「沒錯,商船我是有幾條,但誰能說清明天又有多少呢?或許此刻就有一艘船遭遇夏日之海的暴風雨,正在沉沒呢。等到明天,另一艘也許會撞上海盜,因而葬身海底。再下一天呢,我的某位船長或許會覬覦艙中的財富,起了「這些都屬￿我」的念頭。這些哪,都是做生意的風險。您瞧瞧,我們聊得越久,我擁有的船就可能逐漸減少。我每時每刻都在變窮。」

  「把船借給我,我保證讓你連本帶利地收回來。」

  「嫁給我吧,璀璨之光,揚起我心中的風帆。我想著您的美,夜夜無眠。」

  丹妮微笑。劄羅動人的感情宣言令她感到有趣,但他的言行並不一致。喬拉爵士扶她上車時,視線幾乎無法從她裸露的一側胸脯移開,但劄羅即便在如此狹窄的空間裡,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身體。她還發現無數的漂亮男孩聚集在這位巨商身邊,穿著薄薄的絲綢在他的宮殿裡來來去去。「你說得真動聽,劄羅,但我聽出你的言外之意又是一個『不』字。」

  「您說的鐵椅子聽起來又冷又硬,簡直是個怪物,一想到那些參差不齊的尖刺劃破您可愛的肌膚,我就心疼得無法忍受。」劄羅鼻子上的珠寶讓他看上去像只光彩奪目的怪鳥。他擺了擺修長雅致的手指,以示否定。「就把這裡當做您的王國吧,最最高貴的王后,讓我成為您的國王。如果您喜歡,我會送你一個純金的王座。如果您厭倦了魁爾斯,我們可以周遊玉海,去夷地旅行,尋找詩人口中的夢中之城,用死人的頭顱啜飲智慧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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