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布蕾妮用厚實、多繭的手指緊緊握住劍柄,那原本是「他」的劍。「我發過誓,一共發了三次。您也聽到了。」

  「是的,」凱特琳承認。她知道,這女孩扔掉了所有染血的衣物,惟獨不肯拋棄那件彩虹披風。當初走得匆忙,布蕾妮的物品都不及帶走,而今,她只能借穿文德爾爵士的衣服,看起來十分古怪,然而這群人中除了文德爾誰也沒這麼大的衣服。「誓言必須遵守,這點我同意,可眼下史坦尼斯軍容強盛,他身邊無疑有許多誓言守護他的侍衛。」

  「我不怕他們。我和他們一樣強。我當初就不該退縮。」

  「你煩惱的就是這個,怕哪個傻瓜叫你膽小鬼?」她歎口氣。「藍禮之死不是你的錯,你曾忠勇地為他服務。但如今你想追隨他於地下,這對任何人都沒好處。」她伸出手,試圖給對方安慰。「我明白,這很難——」

  布蕾妮揮開她。「沒人明白。」

  「你錯了,」凱特琳尖銳地說。「每天清晨,當我醒來,頭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奈德已經離我而去。我不會舞刀弄劍,但我做夢都渴望自己能驅馬狂奔,沖進君臨,用雙手緊緊掐住瑟曦的白脖子,用力用力,要她氣絕身亡。」

  「美人」抬起眼睛,那是她全身上下惟一稱得上美麗的部位。「如果您也做這種夢,為什麼還要阻止我?莫非因為史坦尼斯在談判時揭露的那些事?」

  是嗎?凱特琳的目光掃過營區。兩個士兵正手握長矛,來回放哨。「從小,人們便教導我:在這個世界上,好人應當挺身而出,對抗邪惡。而藍禮之死毫無疑問是件非常邪惡的事。可是,人們也告訴我,君權神授,並非武力所能強求。如果史坦尼斯真是我們合法的國王——」

  「他不是,就連勞勃也不是,這話藍禮陛下不是說了麼?詹姆·蘭尼斯特謀害了真正的國王,而勞勃在三叉戟河殺掉了他的合法後嗣。當他們這樣幹的時候,諸神在哪裡?諸神並不在乎凡人,就像國王從不關心農民。」

  「一個好國王會關心。」

  「藍禮大人……陛下,他……他本可成為最好的國王,夫人,他那麼善良,他……」

  「他已離我們而去,布蕾妮,」她說,用上最溫柔的語調。「只有史坦尼斯和喬佛裡留下來……還有我的兒子。」

  「他不會……您不會與史坦尼斯講和吧,是吧?向他屈膝?您不會的……」

  「說實話,布蕾妮,我真的不知道。我兒子或許想當國王,但我卻當不了什麼太后……我只想做個好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我生來便不是做母親的料。我要戰鬥。」

  「那麼就去戰鬥吧……然則要為生者,而非死人。記住,藍禮的敵人也是羅柏的敵人。」

  布蕾妮盯著地面,緩緩踱步。「我不認得您的兒子,夫人。」她抬起頭,「但我願意為您效勞,如果您接受的話。」

  凱特琳吃了一驚。「我?為什麼?」

  她的問題讓布蕾妮有些困擾。「您幫助過我,在藍禮的大帳裡……當他們以為是我……是我……」

  「你本就是清白的。」

  「話雖如此,您當時卻不需要那麼做。您可以讓他們殺了我。我對您來說根本不重要。」

  或許,我只是不願成為黑暗真相的惟一見證人,凱特琳心想。「布蕾妮,這些年來我曾把許多貴婦人帶在身邊,但她們和你都不一樣。你得明白,我對作戰一竅不通。」

  「是的,但您並不缺乏勇氣。也許,那不是浴血沙場的勇氣,然而……我不知道……我想那是種女人特有的勇氣。而且我明白,當時機來臨,您一定不會強留我。請答應我這個條件吧,答應我不阻止我向史坦尼斯復仇。」

  凱特琳耳畔迴響起史坦尼斯的話,他也有末日來臨的那一天,這感覺就如一道冷風鑽過頸背。「當時機來臨時,我決不阻止你向史坦尼斯復仇。」

  高大的女孩笨拙地跪下,拔出藍禮的長劍,放在凱特琳腳邊。「我是您的人了,夫人。我是您忠誠的衛士,或是……您讓我擔任的任何角色。我會保護您的安全,聽從您的指示。危難之際,我願奉獻我的生命。以新舊諸神之名,我鄭重起誓。」

  「我起誓,你將永遠在我的壁爐邊佔有一席之地,你將和我同桌喝酒,同餐吃肉。我誓言永不讓你的服務蒙上不譽的汙名。以新舊諸神之名,我鄭重起誓。起來吧。」她將另一位女人的手掌緊緊握在自己手中,不可遏抑地歡笑起來。有多少次,我看著奈德接受別人的宣誓效忠?她不禁想:不知他看見我今天的一幕,又該說些什麼呢?

  翌日,他們渡過了紅叉河。此處在奔流城的上游,河道拐了個大彎,使得河水泥濘而淺薄。渡口由一群弓箭手和長矛兵組成的混合部隊把守,胸前有梅利斯特家族的飛鷹紋章。他們瞧見凱特琳的旗號,便從削尖木樁後現身,派一人從對岸過來引導她的團隊渡河。「慢一點,小心些。來,夫人,」士兵伸手抓住她的馬韁,一邊告誡,「我們在水底埋了鐵釘,您看看,還有這些石頭旁全是蒺藜。每個渡口都這樣安排。這是您弟弟的命令。」

  艾德慕想在這裡打仗。想到這裡,她腸胃打結,但什麼也沒說。

  在紅叉河和騰石河之間,他們遭遇了大批前往奔流城避難的平民。有的吆喝牲畜,有的拉著板車,當凱特琳經過時,人們紛紛讓路,一邊朝她歡呼:「徒利萬歲!」或「史塔克萬歲!」離城堡還差半裡路時,他們穿過一片遼闊的營區,上面飄揚著布萊伍德家族的猩紅大旗。盧卡斯向她辭行,前去同父親泰陀斯伯爵會合。其他人繼續前進。

  凱特琳發現騰石河北岸也有一座巨大的營寨,熟悉的旗幟在風中招展——馬柯·派柏的舞蹈少女旗,戴瑞家族的農人旗,培吉家族的紅白雙蛇旗。他們都是父親的封臣,都是三河流域的諸侯。在她離開奔流城之前,他們皆已四散開去,各自保衛自己的領地。如今他們又聚在一起,只可能有一個原因——艾德慕召集了他們。諸神啊,救救我們吧,他是打算跟泰溫大人正面決戰啊。

  從遠處,凱特琳便看見某種黑黑的事物在奔流城的牆壘上晃蕩,走近後,她才看清那是城垛上吊著的死人,于長索盡頭無力地抖動。麻繩纏繞頸項,面容腫脹烏黑,儘管軀體排滿了烏鴉,但深紅的斗篷在砂岩城牆上依舊十分醒目。

  「他們吊死了不少蘭尼斯特。」哈爾·莫蘭評論。

  「多美的風景,」文德爾·曼德勒爵士愉快地說。

  「朋友們等不及我們便開動啦,」派溫·佛雷開起了玩笑。其他人跟著笑了,只有布蕾妮除外,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排屍體,沒有開口,也沒有笑。

  如果他們殺掉弑君者,就等於判了我女兒的死刑。凱特琳一踢馬肚,奔跑起來。哈爾·莫倫和羅賓·佛林特策馬從她身邊馳過,向著城門樓高叫。然而守衛們一定早早發現了她的旗幟,等他倆接近時閘門已然升起。

  艾德慕從城堡裡騎馬出來會她,身旁陪著三位父親的部屬——挺著大肚子的教頭戴斯蒙·格瑞爾爵士,總管烏瑟萊斯·韋恩,以及侍衛隊長羅賓·萊格爵士,後者是個大光頭。他們三人都和霍斯特公爵一般年紀,他們都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她父親。他們都老了,凱特琳意識到。

  艾德慕披著紅藍披風,外衣上繡著銀魚紋章。從他的面容看來,似乎自她南下後就沒修過鬍子,火紅的鬍鬚長滿了下巴。「凱特,你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當我們聽說藍禮死訊時,著實為你的安危擔憂。眼下,泰溫公爵也開始了行動。」

  「我聽說了。父親情況如何?」

  「時好時壞,反復無常……」他搖搖頭。「他在找你。我不知怎麼跟他解釋。」

  「我立刻去見他,」她保證。「藍禮死後,風息堡方面有消息傳來嗎?苦橋那邊呢?」渡鴉難以送信給路上的旅人,而凱特琳急著想知道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苦橋那邊沒有消息。風息堡的代理城主,科塔奈·龐洛斯爵士,倒是一連派了三隻鳥過來,全是懇求援助的呼籲。史坦尼斯已從陸地和海洋上把他團團包圍。龐洛斯宣稱無論哪個國王,只要幫他打破圍攻,他就投效於誰。他信裡說,他害怕史坦尼斯會對孩子不利。到底是什麼孩子,你知道嗎?」

  「艾德瑞克·風暴,」布蕾妮告訴他們。「勞勃的私生子。」

  艾德慕好奇地回望她。「史坦尼斯已經擔保,只要守備隊在兩周內獻出城堡,並將孩子交到他手中,他就既往不咎,准許他們自由離開。但看來科塔奈爵士不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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