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來監視我的吧。席恩不敢開罪叔叔。不錯,指揮權在他手裡,但他的部下信奉淹神卻並不信奉他,他們都害怕濕發伊倫。要利用他們,就得順著他們。

  「你會人頭落地的,葛雷喬伊。烏鴉將啄掉你的爛眼泡。」本福德企圖再吐唾沫,卻只噴出幾縷血絲。「異鬼抓去你陰濕的臭神!」

  陶哈,這下你可把命給吐沒了,席恩想。「斯提吉,幹掉他,」他說。

  他們把本福德強按在地。魏拉格扯下他的兔皮腰帶,硬塞進他嘴中止住叫喊。斯提吉掄起斧子。

  「不行,」濕發伊倫宣佈。「必須將他獻給淹神。遵循古道。」

  有何區別?橫豎一死。「好,我把他給你。」

  「你也要來。你是這裡的指揮官,依照古道,應該由你來奉獻犧牲。」

  這席恩可受不了。「你是牧師,叔叔,我把神靈的事務都交給你。你也發發善心讓我只管作戰吧。」他揮揮手,斯提吉和魏拉格便把俘虜拖向海灘。濕發伊倫給了侄兒一個責難的目光,回頭跟去。他們將走下鵝卵石的灘頭,把本福德·陶哈溺死在鹽水裡。這是古道。

  或許這算是發善心吧,席恩轉身直直地走開,邊走邊想。斯提吉不是個利索的劊子手,而本福德的頸項粗得像豬脖子,又肥又胖。我還拿這個取笑過他,就為了逗他生氣,席恩回憶著。呵,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啦?三年前吧?當年艾德·史塔克前去托倫方城拜訪赫曼爵士,席恩也跟去了,跟本福德做了兩個星期的夥伴。

  他聽見大路轉彎處傳來粗魯的歡呼聲,那裡是戰鬥進行的地方……如果這也算戰鬥的話。事實上,根本就是屠殺綿羊。穿鐵衣的綿羊,還是綿羊。

  席恩爬上一座亂石岡,俯瞰下方的屍體和死馬。馬的待遇比較好,泰莫兄弟把戰鬥中未受傷的馬都聚集起來,烏茲和黑羅倫則把傷勢過重的馬匹一一砍殺。他的其他部下在屍體上掠奪戰利品。吉文·哈爾洛跪在死人胸前鋸對方指頭,以攫取戒指。這就是付鐵錢,這就是父親贊許的方式。席恩盤算著前去搜刮自己殺的那兩人,看看有什麼值錢東西好拿,但一念及此,嘴邊卻油然滋生一抹淡淡的苦味。他仿佛能聽到艾德·史塔克的評語。這種想像讓他非常生氣。史塔克死了爛掉了,他什麼也不是,席恩反復提醒自己。

  老波特裡,人稱「魚鬍子」,陰沉地坐在他那堆小山般的戰利品上,三個兒子將搜刮的東西不斷拿過來。其中一個和肥胖的托德利克推搡起來。托德利克一手握角杯一手執斧頭,在死人堆上晃蕩,穿戴的白色狐皮披風迎風招展,純白的皮料上只沾染了幾滴故主的血液。他醉了,席恩明白,看他吼叫的模樣。傳說古代鐵民上戰場前要豪飲鮮血,由此帶來的狂暴將讓他們不覺痛苦、無所畏懼,但眼前這人只是麥酒喝過了頭。

  「威克斯,弓箭給我。」男孩跑過來遞上弓。席恩彎弓搭箭,靜靜地看著托德利克擊倒波特裡的孩子,並把酒潑進他的眼睛。魚鬍子咒駡著撲上去,但席恩更快。他的目標是握角杯的手,好讓他們坐下來談判,可他出手時,托德利克搖晃著滑了一跤。不偏不倚,利箭穿膛而過。

  所有人都停下來瞪著他。席恩放低弓箭,「我說過,我不要酒鬼,不許為戰利品爭執。」托德利克跪倒在地,發出垂死的慘嚎。「波特裡,幹掉他。」魚鬍子和他的兒子們即刻上前,壓制住托德利克無力的踢打,割開他的喉嚨,在人斷氣之前便活活剝下了斗篷、戒指和武器。

  現在他們知道我言出必踐。雖然巴隆大王給了他指揮權,可席恩明白在他的部下們眼裡他不過是來自青綠之地的柔弱小子。「還有誰想試試?」無人應答。「很好。」他一腳踢開本福德傾倒的旌旗,掌旗官仍用冰冷的手掌緊緊抓著旗杆。旗下綁有一片兔皮。幹嘛綁兔皮?他原本想問,不過被吐唾沫讓他忘記了這回事。他把弓箭丟回給威克斯,大步走開,回想著囈語森林之役後自己得意的模樣,不禁奇怪為何這次高興不起來。陶哈,你這愚蠢而自傲的白癡,居然一個斥候都不派。

  他們來時歡聲笑語,甚至放聲歌唱,陶哈家的三樹旗幟高高飄揚,長矛上綁著可笑的兔皮。然而,金雀花叢後一陣箭雨,弓箭手們打斷了歡歌,接著席恩親率步兵沖上去用匕首、斧頭和戰錘完成了屠殺。他下令只留敵人頭目,以審問情報。

  不料敵人頭目竟是本福德·陶哈。

  席恩走向他的海婊子號,那具腫脹的軀體正被海浪卷上灘頭。麾下的長船沿著鵝卵石岸一線排開,桅杆筆直地立於蒼穹。漁村什麼也沒剩下,只餘一片將在雨季發臭的冰冷灰燼。男人被盡數捕殺,惟有幾個活口被席恩刻意放過,用以把消息傳回托倫方城。他們的妻女被占為鹽妾,當然,這是那些年輕漂亮的幸運兒的待遇,老嫗和醜女操完後便幹掉了,除非她們又聽話又有手藝,那樣還可以留作奴隸。

  這次偷襲也是席恩的計劃。是他,冒著黎明前刺骨的寒冷率領長船在海灘登陸,是他,手握長柄戰斧第一個從船首跳下,指引部眾殺向沉睡的村莊。他不喜歡這一切,可他有選擇嗎?

  此刻,他那挨千刀的姐姐正駕駛黑風號北上,將為自己贏取一座城堡。她的勝算極大,巴隆大王沒讓鐵群島集結軍隊的消息走漏半點風聲,而他席恩在磐石海岸幹的這些齷齪勾當無疑將使人們以為這只是古老海盜們的又一次掠奪蠢動。北方人不會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所在,直到深林堡和卡林灣被一一佔領。但到了那時,一切都結束了,我們贏了,人們將永遠歌頌婊子阿莎,而我的事蹟無人銘記。假如我就這樣碌碌無為,事情的結局就是如此。

  裂顎達格摩站在他的長船豪飲號高大精雕的船首上。席恩給他分配的工作是看護船隻:否則別人會把今天的勝利稱之為達格摩的勝利,而不是席恩的勝利。換一個敏感的人或許會將席恩的安排視為輕侮,但達格摩只笑了笑。

  「今天是勝利之日,」達格摩從高處喊,「可你臉上卻沒有笑容,小子。活著的人理應歡笑,因為死者無法做到。」為了示範,他自己笑了笑。可怕極了。在雪白披散的長髮下,裂顎達格摩有席恩這輩子所見最為心驚的傷疤。據說達格摩小時候差點被長斧砍死,那一擊粉碎了下巴,打掉了前齒,所以常人是兩片唇,他則成了四片。雜亂的鬍鬚覆蓋了他的臉龐和頸項,只有那傷痕附近,什麼也不長,惟有一道又皺又亮的疤痕,翻卷著臉上的皮肉,如同冰川上撕裂的峽谷。「我在這裡都能聽見他們唱歌,」老戰士說,「唱得不錯,唱得勇猛。」

  「唱的比做的好。他們應該拿豎琴而不是提長槍。」

  「死了幾個?」

  「我們?」席恩聳聳肩。「只有托德利克。他酗酒,為戰利品還動手傷人,我宰了他。」

  「有的人生來便是該殺。」別人或許會顧忌把如此可怖的笑容展現人前,不過達格摩即使當著巴隆大王的面也是無所畏懼,笑口常開。

  笑容雖醜,卻牽起席恩無數的回憶。幼童時代,這笑容伴隨著他,每當他驅策小馬跨過生苔的矮牆,每當他擲出飛斧擊中豎立的靶標,每當他擋下達格摩的攻擊,每當他射中海鷗的翅膀,每當他操縱舵柄指引長船穿過糾結的暗礁,這笑容總是不離左右。他給我的笑,比父親、比艾德·史塔克給的都多,甚至比羅柏……那天他從野人手中拯救布蘭,本該贏得微笑,結果卻是責駡,仿佛他才是始作俑者。

  「我們得談談,叔叔。」席恩說。其實達格摩不是他親叔叔,只是父親的部屬,四五代前似乎有那麼一點葛雷喬伊的血統,還是從私通苟合中得來。雖然如此,席恩仍舊一直喊他叔叔。

  「好,那就上我的甲板吧。」從達格摩口中,你別想聽到大人老爺的稱呼,尤其是他踩在自己甲板上的時候。鐵群島的傳統歷來如此,每個船長都是自己船上的國王。

  他跳上厚木板,來到豪飲號四跨寬的甲板上,達格摩領他去狹窄的船尾艙室,給自己和席恩分別倒了一角杯酸麥酒。席恩謝絕了,「我們沒有逮到足夠的馬。抓到幾匹,可是……好吧,我想也只能將就著用了。人越少,分享的光榮就越大。」

  「我們拿馬來做什麼?」和大多數鐵民一樣,達格摩更欣賞徒步作戰或在甲板上戰鬥。「馬只會在船上拉屎拉尿,礙手礙腳。」

  「沒錯,在船上航行當然是這樣,」席恩承認。「但我另有計劃。」他小心翼翼地盯著對方,盤算和盤托出的時機。爭取不到裂顎,他就成不了事。不管他是不是指揮官,如果遭到伊倫和達格摩的共同反對,恐怕連一個人也指揮不動,而他顯然無法贏取那陰沉牧師的歡心。

  「你父親大人命令我們搶掠海岸,僅此而已。」雜亂的白眉下,那雙淡如海沫的蒼白眼珠回望著席恩。他看見的是否認,還是一抹充滿興致的火花?是後者,他想……希望如此……

  「你是我父親的人。」

  「他手下最棒的人,從來都是。」

  驕傲,席恩想,他很驕傲,我必須利用這點,他的驕傲是成敗的關鍵。「不錯,在鐵群島,論起使劍揮矛,無人及得上你那純熟的技藝。」

  「你離開得太久,小子。你走的時候,的確是這樣,但我在年復一年為巴隆大王效命的生涯中逐漸衰老啦。歌手們都說,如今的強者是阿德利克,他們叫他『不苟言笑的『阿德利克』。那傢伙是個巨人,效力于老威克島的卓鼓頭領。黑羅倫和「少女」科爾也只比他稍遜半籌。」

  「這阿德利克或許是個好戰士,但人們決不會像畏懼你一般懼怕他。」

  「啊,說得沒錯。」達格摩道。他握角杯的指頭上戴滿沉重的戒指,金銀青銅樣樣俱全,鑲嵌著藍寶石、紅寶石和龍晶。每一枚都付鐵錢而來,席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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