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三一


  「那我不要解了。」她回去拉起毯子,假裝入睡,等聽見熱派腳步漸遠,方才翻身起來,溜進營地另一邊的森林,靜如影。為保險起見,她走得比往常更遠,待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解開褲子,蹲下辦事。

  她尿到一半,褲子落在腳踝上,卻聽樹下傳來沙沙聲。熱派!她驚慌地想,他偷偷跟蹤我!接著,她看到樹林裡有眼睛映著月光,閃閃發亮。她肚子一緊,伸手握住縫衣針,也顧不上尿在自己身上,數起了眼睛:二隻、四隻、八隻、十二隻,一整群……

  其中一隻從樹下朝她走來,露出牙齒盯著她看。她滿腦子都在埋怨自己有多蠢,心想等明早大家發現她被吃了一半的屍體,熱派一定會幸災樂禍。可那只狼卻突然轉身,快步跑進黑暗,所有的眼睛都跟著消失。她顫抖著上完廁所,穿上褲子,循著遠處模糊的磨刀聲回到營地,找到尤倫。艾莉亞爬上馬車,坐在他身旁,渾身發抖。「有狼,」她啞著嗓子小聲說,「林子裡有狼。」

  「是啊,那還用說。」他瞧都沒瞧她一眼。

  「把我嚇死了。」

  「是嗎?」他啐了一口,「我還以為你家挺喜歡狼咧。」

  「娜梅莉亞是冰原狼啦,」艾莉亞環抱身體,「和普通狼不一樣的。而且她早就不見了,我和喬裡拼命丟石頭把它趕跑,否則它會被太后殺掉。」說起往事,她又難過起來。「要是當初它也在城裡,我敢打賭,它一定不會讓他們砍掉父親的頭。」

  「孤兒沒有爹,」尤倫說,「你可別忘了。」因為酸草葉的關係,他的嘴巴看起來在流血。「不過,最可怕的狼是披著人皮的狼,比如毀村子的那些人。」

  「我好想回家。」她可憐兮兮地說。她一直很努力地要表現勇敢,猛如狼,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終究只是個小女孩。

  黑衣弟兄從馬車上的那捆酸草葉裡扒下一片,塞進嘴裡。「小鬼,看來當初我該把你,還有其他人留在城裡,城裡似乎更安全。」

  「我不管,我想回家。」

  「我替長城守軍收羅人手快三十年了,」尤倫嘴裡閃著唾沫,像是血紅的泡泡。「前後總共只死過三人。一個老頭是生熱病死的,有個城裡的小鬼拉屎時給蛇咬了一口,還有個蠢貨想趁我睡覺時殺我,結果這兒開了個洞。」他拿起短刀往喉嚨作勢一劃,「三十年中死了三個。」他吐出嚼爛的酸草葉,「現在想來,坐船或許比較明智。當初,只想一路上多招人,唉……換個聰明人,就搭船走了,可我呢……三十年來我都走這條國王大道。」他收起短刀,「去睡吧,小鬼,聽見沒?」

  她努力去睡,可她躺在薄毯下時,卻聽見了狼嚎……還有另一個聲音,比較模糊,像是風中的囈語,似乎是幾聲慘叫。

  第十一章 戴佛斯

  諸神燃燒的濃煙,將晨空染得灰暗。

  少女與聖母,戰士與鐵匠,珍珠眼瞳的老嫗,鍍金鬍鬚的天父,就連被雕刻得近似動物而非人的陌客,皆已置身火海。雕像的陳年幹木和其上無數層的顏料油漆發出熾烈而饑渴的紅光。熱氣嫋嫋騰升,穿透冰冷空氣,後方,城牆上的石像鬼和石雕龍朦朧不清,彷佛隔了一層淚珠織成的帷幕。在戴佛斯看來,那些怪物似乎正在顫抖、蠢蠢欲動……

  「真是造孽。」阿拉德表示,幸好他還知道放低聲音。戴爾聽了也低聲贊同。

  「別作聲!」戴佛斯道,「在這裡不要亂講話。」他的兩個兒子都是好人,但年紀還輕,阿拉德尤其衝動。倘若我當年沒有洗手不幹,如今阿拉德大概會淪落到流放長城的下場,是史坦尼斯,使他免糟這種命運,我欠他的情……

  城門口聚集了數百群眾,觀睹焚燒七神的場面。空中的氣味十分難聞。對多數人敬拜了一生的諸神做出如此大不敬的行為,即便維持秩序的士兵也深覺不安。

  紅袍女環行火堆三次,一次以亞夏語祈禱,一次使用高等瓦雷利亞語,最後一次則用普通話。戴佛斯只能聽懂末一次。「拉赫洛啊!吾人身處黑暗之中,請降臨於此!」她高喊,「真主光之王,我們將這些虛偽諸神奉獻於您,這些七面一體的諸神,是您的仇敵。請取走他們,將您的光明賜予我們,因為長夜黑暗,處處險惡。」賽麗絲王后跟著複誦禱文。史坦尼斯站在她身旁,面無表情地觀看。他的鬍子修得極短,黑藍色陰影下是堅硬如石的下巴。他的衣著較平時華麗,彷佛準備上聖堂膜拜。

  龍石島的聖堂,是當年征服者伊耿揚帆起航,征服維斯特洛大地的前夜跪地祈禱的地方,然而它沒能倖免於難。後党人士推翻祭壇,拉倒神像,以戰錘擊碎彩繪玻璃。巴爾修士無能阻止,只有不停咒駡,然而赫柏·藍布頓爵士領著三個兒子,前往聖堂捍衛信仰的諸神。藍布頓一家斬殺了四名後党人士,最後才被眾多士兵制服。事後,諸侯中平日性情最溫和、信仰也最虔誠的岡瑟·桑格拉斯伯爵向史坦尼斯表示自己無法再支持他,於是被捕入獄,和修士以及赫柏爵士兩個倖存的兒子一同坐牢。其餘諸侯很快從中學到了教訓。

  對走私者戴佛斯而言,諸神沒有特別意義,但他和多數人一樣,每次出征前總會供奉戰士;有船下水會敬拜鐵匠;妻子有了身孕,則會向聖母祈禱。眼見諸神被焚,他覺得很不舒服,這並不只是濃煙的緣故。

  如果克禮森師傅健在,一定會阻止此事。謠傳老人公然挑戰光之王,結果因褻瀆而遭天譴。然而戴佛斯知道真相,因為他親眼見到老學士往酒杯裡放了東西。一定是毒藥,除此之外別無可能。他自願喝下死亡毒酒,想為史坦尼斯除掉梅麗珊卓,但不知為何,她的神顯靈庇佑。為此,他本想動手殺了紅袍女,可連出身學城的學士都力有未逮,他又怎麼可能成功?他不過是出身跳蚤窩的走私者戴佛斯,被拔擢至高位的洋蔥騎士啊。

  燃燒中的諸神彷佛穿著顏色多變的烈焰長袍,由紅轉橙再變黃,放射出漂亮的光芒。巴爾修士曾對戴佛斯說,神像都是用船桅雕刻而成,而這些船乃是坦格利安一族的先祖從瓦雷利亞渡海逃來時搭乘的工具。幾世紀來,它們被塗上層層彩漆、鍍金、燙銀、鑲嵌珠寶。「它們越是美麗,便越能討拉赫洛歡心。」梅麗珊卓囑咐史坦尼斯拉倒神像,並將之拖到城堡大門時,曾這麼說。

  少女張開雙臂,橫躺于戰士之上,彷佛是和他擁抱。烈焰舔舐著聖母的面頰,她彷佛為之顫抖,一把長劍將她穿心而過,皮革握把上火焰躍動。天父頭一個被推倒,所以壓在最底層。戴佛斯看著陌客的手指糾結纏繞,逐漸焦黑,終至剝落,成了亮紅的炭火。賽提加伯爵離火堆較近,正劇烈咳嗽,拿著一條繡有紅蟹的亞麻方巾,遮掩佈滿皺紋的臉龐;密爾人一邊在火邊取暖,一邊談笑風生;年輕的巴爾艾蒙伯爵卻是面如死灰;瓦列利安伯爵則是眼看國王,不瞧那堆熊熊烈焰。

  戴佛斯很想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但瓦列利安這樣身份地位的人,怎麼會對他吐露心聲?瓦列利安家族別號「潮汐之王」,身負古老瓦雷利亞血統,並曾三度與坦格利安家結親,而戴佛斯·席渥斯呢?渾身都是魚腥和洋蔥味。其他貴族對他也是一樣態度,他無法信任他們,他們也絕不會與他推心置腹,甚至連他的孩子都瞧不起。將來我的孫子們會在比武大會上與他們的後代相互較勁,有朝一日,說不定他們的後代會和我的子孫結親。總有一天,我的小黑船旗會如瓦列利安家的海馬旗或賽提加家的紅蟹旗一般高高飄揚……

  一切的前提,都是史坦尼斯贏得王位。否則……

  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賜予的。史坦尼封他為騎士,讓他與其他貴族並肩而坐,令他放棄走私小艇、指揮戰船。到如今,戴爾和阿拉德也已各有船艦,馬利克當上了「怒火號」的槳官,馬索斯在「黑貝莎號」上為父親效力,國王更將戴馮收作王家侍從,有朝一日定能受封騎士,他的兩個小兒子將來也會走上同樣的道路。妻子瑪瑞亞成了位於風怒角的小城堡的女主人,僕人都得稱她為「夫人」,戴佛斯還可以在屬￿自己的森林裡獵紅鹿。這些全拜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所賜,他付出的代價僅是幾個指節。他對我的懲罰很公正,我過去一向蔑視王法,而他卻贏得了我的忠誠。戴佛斯摸摸懸掛頸間的小皮袋,被砍下的指節是他的幸運符,而他眼下正需要好運。是啊,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好運,尤其是史坦尼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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