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
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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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之時,嘴裡還不住念叨:「求求你,求求你,我很乖的,我會聽話,請你不要殺我。」但沒人理會她。 等他們當真找上門的時候,珊莎卻沒聽見腳步聲。開門的並非伊林爵士,而是她曾經的白馬王子喬佛裡。她正在床上,縮成一團,由於床簾緊閉,分不清中午還是午夜。她首先聽見門轟然摔開,緊接著帷帳被猛地扯開,她趕忙伸手,遮擋突現的強光,發現他們高高地站在床邊。 「今天下午你要跟我上朝,」喬佛裡道,「快去洗澡,換衣服,打扮得有點我未婚妻的樣子。」桑鐸·克裡岡站在他身旁,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褐色外衣,綠色披風,那張燒爛的臉在晨光中更顯猙獰。站在二人之後的是兩名禦林鐵衛,肩披長長的雪白錦緞披風。 珊莎把毯子拉至下巴,遮住身子。「不要,」她哀求,「請……請放過我吧。」 「你不趕緊起來換衣服,我就叫我的狗幫你換。」喬佛裡說。 「求求您,我的王子……」 「我是國王。狗,把她拖下來。」 桑鐸·克裡岡抓住她的手腕,將她自羽毛床上拎起來,任她虛弱的掙扎。毯子滑落地面,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袍。「孩子,照他的話去做,」克裡岡說,「快把衣服穿上。」他把她推向衣櫃,動作竟有些溫柔。 珊莎推開他們。「我照王后的要求做了,寫了信,內容也都是照她的話寫的。您答應我會手下留情。求求您,讓我回家吧。我不會背叛你的,我會很乖、很聽話,我發誓。我體內沒有叛徒的血統,真的沒有。我只是想回家。」想起應該注重禮節,她垂下頭。「如果您高興的話,」她有氣無力地說。 「我一點也不高興。」喬佛裡道,「母親說我還是得娶你,所以你必須留在這裡,而且要乖乖聽話。」 「我不想嫁給你,」珊莎悲泣著說,「你砍了我父親的頭!」 「他是個叛徒,我從沒答應饒他一命,只說會手下留情,我也真的手下留情了。他要不是你父親,我會把他分屍剝皮,但我卻讓他死得乾脆。」 珊莎怔怔地望著他,這才頭一次把他瞧了個清楚。他穿著繡滿獅子的加襯鮮紅外衣,金縷披風,高領搭配著他那張臉。她不禁納悶自己怎麼會覺得他英俊瀟灑?他的嘴唇又紅又軟,活像雨後土中翻到的蠕蟲,他的雙眼則是虛妄又殘忍。「我恨你。」她低聲說。 喬佛裡國王臉色一凜。「母親說國王不應該動手打妻子。馬林爵士。」 她還不及反應,騎士便已拉開她試圖遮臉的手,掐起重拳甩了她一記耳光。珊莎不記得自己跌倒,但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單膝跪倒在草席上,頭暈目眩。馬林·特蘭爵士矗立在她上方,白絲手套指節處有血跡。 「你是乖乖聽話,還是要我再讓他教訓你一次?」 珊莎的耳朵沒了知覺,她伸手一摸,指尖濕濕的都是血。「我……聽候您差遣,大人。」 「是『陛下』。」喬佛裡糾正她,「等會兒朝廷上見。」說完他轉身離去。 馬林爵士和亞曆斯爵士隨他離開,但桑鐸·克裡岡粗略地拉了她一把,提她起來。「小妹妹,為你自己好,照他的想法去做。」 「他……他想怎麼樣?求求您,告訴我吧。」 「他想看你笑容可掬,渾身香氣,當他的美麗未婚妻。」獵狗嘶聲道,「他想聽你背誦那套漂亮話語,就跟修女教你的一樣。他想要你既愛他……又怕他。」 他走之後,珊莎立刻又軟倒在草席上,怔怔地望著牆壁出神,直到兩個女侍怯怯地走進房間。「我需要沐浴,請幫我準備熱水。」她告訴她們,「還有香水,以及妝粉,好遮住淤傷。」她的右半邊臉整個腫了起來,隱隱作痛,但她知道喬佛裡希望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熱水,令她想起了臨冬城,稍稍堅強起來。自從父親死後,她就沒洗過澡,這時才驚訝地發現水變得多髒。女僕為她洗去臉上的血污,刷淨背上的塵土,將漿洗的頭髮梳成濃密的棗紅發卷。除了下令,珊莎不和她們交談:她們是蘭尼斯特家的僕人,不是她自家的人,她不信任她們。穿衣服時,她特地揀了那件綠絲禮服,正是比武大會當天穿的那件。她記得那晚席間喬佛裡對她有多殷勤,如果她穿上這件衣服,或許能讓他聯想起來,對她溫柔一點。 打扮完畢後,她坐下等待,喝了一杯酪乳,啃下幾塊甜餅乾,暫時止住胃裡的翻騰。到馬林爵士來找她時,已經日當正午。他穿上了全套純白甲胄:精工金線白鱗甲,高頂黃金日芒盔,護膝、護喉、護手和長靴都是閃閃發光的鐵鎧,還有一襲厚重的羊毛披風,裝飾著黃金獅扣。他的頭盔除去了面罩,顯露出冷峻的臉;兩個大眼袋,一張寬闊而乖戾的嘴,鐵銹般的頭髮裡夾雜著幾許灰白。「小姐,」他鞠躬道,仿佛不記得自己三小時前把她打得滿臉是血。「陛下吩咐我護送您上朝。」 「如果我拒絕,他有沒有吩咐你打我啊?」 「小姐,您這是在拒絕麼?」他看她的眼神毫無感情,對他稍早造成的淤傷無動於衷。 珊莎突然明白,他並不恨她,也不愛她,他對她根本一點感覺也沒有。對他來說,她不過是個……東西。「不是,」她說罷起身,心中好想瘋狂發怒,狠狠地揍他,就像他打她一樣,她要警告他,等她當上王后,他若再敢動她一根汗毛,便將他永世放逐……但她心中依然記得獵狗的話,所以她只說:「我將謹遵陛下的旨意。」 「我也是。」他回答。 「是麼……可是,馬林爵士,你不是真正的騎士。」 珊莎知道,桑鐸·克裡岡若是聽了這話,准會哈哈大笑。換做其他人,或許會咒駡她,或許會警告她閉嘴,甚或懇求她原諒,但馬林·特蘭爵士什麼也沒做,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除了珊莎,供旁聽的樓臺上空無一人。她低著頭,強忍淚水,看著下面的喬佛裡端坐鐵王座,自以為公義地裁決國事。十件案子,有九件他覺得無聊,便把它們統統交給御前會議,自己則在寶座上焦躁不安地動來動去。貝裡席伯爵、派席爾大學士和瑟曦太后忙個不停,但當國王偶而決定親自出馬時,連他的母后大人也左右不了局面。 有個小偷被拖上來,他吩咐伊林爵士在王座廳裡當場剁下他的手。兩名騎士對某塊地產生紛爭,上朝請他定奪,他則下詔令他們明日決鬥解決,並且補上一句:「至死方休。」有個女人跪地乞求一位因叛國罪而被砍頭的男子的首級,她說她很愛他,希望能讓他全屍下葬。「你愛叛徒,說明你也是叛徒。」喬佛裡說,於是兩個金袍衛士把她拖進地牢。 生著一張青蛙臉的史林特伯爵坐在議事桌末端,身穿黑天鵝絨外衣,肩披閃亮的金縷披風,國王每下一個判決,他就點頭稱是。珊莎仔細地看著他那張醜臉,想起他當時如何把父親按倒在地,讓伊林爵士斬首示眾,心中只盼能狠狠地報復他,希望哪個英雄能把「他」也按倒在地,斬首示眾。但在她心底,有個聲音卻在低語:世上已經沒有英雄了。她憶起培提爾伯爵從前在這個大廳裡對她說的話,「小可愛,人生不比歌謠,」他告訴她,「有朝一日,你可能會大失所望。」看來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是怪獸得勝,她對自己說,接著她耳邊又迴響起獵狗那如金屬和石頭摩擦的冰冷嘶聲:「小妹妹,為你自己好,照他想法去做。」 最後一件案子的被告是一位肥胖的酒店歌手,他被控譜曲嘲弄故王勞勃。喬佛裡派人把他的木豎琴拿來,命令他當場表演給所有人聽。歌手淚流滿面,發誓再也不會唱這首歌了,但國王堅持要他唱。歌詞其實挺有趣,大致是描述勞勃和豬打架。珊莎知道,那頭豬就是殺死國王的野豬,但歌中的某些小節卻像在影射太后。唱完之後,喬佛裡宣佈他將網開一面,歌手可以選擇保留手指或者舌頭,他有一天的時間來決定。傑諾斯·史林特點頭稱許。 下午的朝政總算告一段落,珊莎松了口氣,但她的苦難卻沒有結束。司儀宣佈退朝後,她急忙逃離旁聽台,誰料喬佛裡正在蜿蜒的樓梯下等她,獵狗和馬林爵士在他身邊。年輕的國王從上到下,仔細地審視著她。「你看起來比先前漂亮多了。」 「多謝陛下稱讚。」珊莎說。雖是違心之論,他聽了卻點頭微笑。 「陪我散步吧。」喬佛裡命令,一邊伸出了手,她別無選擇,只好挽著他。若是從前,摸到他的手會令她震顫不已,但如今她卻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的命名日快到了,」他們從王座廳後方離開時,喬佛裡說,「我們將舉辦盛大的宴會,會有很多人送我禮物。你要送我什麼?」 「我……我還沒想好送什麼,大人。」 「陛下,」他口氣尖銳地說,「你真是個笨女孩,對不對?母親早跟我說了。」 「她真這麼說?」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她以為他的話已經失去了傷害她的力量,但是卻不然。王后向來對她很好啊。 「噢,當然是真的,她還擔心我們的孩子會不會像你一樣笨,不過我叫她別操心。」國王做個手勢,馬林爵士便為他們打開門。 「謝謝您,陛下。」她囁嚅著說。獵狗說得沒錯,她心想,我是一隻小小鳥,只會重複別人教我的話。夕陽已經落下西邊的城牆,紅堡的磚石在暮色中沉暗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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