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魯溫師傅拉拉頸鏈。「他們是生活在黎明之紀元的族群,是世界最初的統治者,遠在國王和王國出現之前。」他說,「那時沒有城堡,沒有村莊,也沒有城市,從這裡到多恩海,連半個市集都沒有。當時沒有人類存在,只有森林之子居住在這片我們稱之為七大王國的土地上。」

  「他們是一支黝黑而美麗的民族,身材矮小,即使成年人的身高也和我們的小孩子差不多。他們居住于森林深處、洞穴、澤地島嶼和秘密的樹上城鎮。雖然個子小,森林之子卻行動敏捷而優雅,不論男女均用魚梁木制的弓箭和飛網狩獵。他們信仰屬￿森林、溪流和岩石的古老神明,這些神的名字都是秘密。他們的智者稱為『綠先知』,綠先知在魚梁木上刻畫奇怪的臉孔,藉以守護森林。森林之子究竟在此統治了多久,或是他們來自何方,沒有人知道。」

  「大約一萬兩千年前,『先民』出現了,他們通過當時還沒斷裂的多恩斷臂角自東方跨海而來。先民騎著馬,帶著青銅寶劍和皮革巨盾。狹海這邊的生物還沒有見過馬匹,森林之子對他們的馬兒,想必和他們對樹上刻畫的臉同樣感到害怕吧。當先民建造房舍和農田時,他們把有臉的樹砍下來當柴燒。驚駭萬分的森林之子,隨即與他們開戰。古老的歌謠傳說綠先知施展強力魔法,使海平面上升,橫掃陸地,粉碎了多恩之臂,然而為時已晚。戰爭持續下去,直到人類和森林之子的鮮血染紅大地。因為人類更加高大強壯,木材、石頭和黑曜石又無法與青銅匹敵,所以森林之子死傷慘重。終於,雙方的有識之士提議講和,於是先民的酋長、英雄,以及森林之子的綠先知和木舞者來到神眼湖中的小島,在島上的魚梁木森林間會面。」

  「他們在那裡訂立了『盟誓』,規定先民擁有海岸、平原、草原、山脈和沼澤,但繁茂的大森林永遠歸森林之子所有,而王國全境也不准再砍伐任何一棵魚梁木。為使天上諸神見證此神聖盟誓,他們為島上每一棵樹都刻了臉,並在此成立『綠人』的神聖組織,專司看守千面嶼。」

  「『盟誓』開始了人類與森林之子間四千年的友誼,到後來,先民甚至拋棄了他們從東方帶來的信仰,改而崇拜森林之子的神秘諸神。盟誓的簽署結束了黎明之紀元,開始了英雄之紀元。」

  布蘭的手掌,緊緊握住閃亮的黑箭頭。「可你說森林之子已經滅絕了。」

  「在這裡,他們是滅絕了,」歐莎一邊說,一邊用牙齒咬斷繃帶末端。「長城以北可就不一樣。森林之子、巨人還有其他古老的民族就是到那兒去啦。」

  魯溫師傅歎道:「女人,照理說你應該被處以死刑或至少披枷戴鎖。史塔克家族給你的待遇,遠超過你所應得的。他們對你這麼好,你卻把這孩子的腦袋裡裝滿荒唐思想,實在是太忘恩負義了。」

  「跟我說嘛,他們到哪裡去了?」布蘭說,「我想知道。」

  「我也是。」瑞肯應和。

  「唉,好罷。」魯溫喃喃道,「只要先民的國度還在,『盟誓』便仍有效力,經過英雄之紀元、長夜和七大王國的誕生,許多個世紀之後,其他的民族也終於渡海而來。」

  「最先來到的是高大金髮的安達爾戰士。約從千年前,他們帶著精鋼打造的武器,胸膛畫了象徵新神的七芒星,渡海殺來。先民和他們的戰爭持續了數百年,六個南方王國一個接一個落入他們手中。只有在這裡,冬境之王擊敗了所有試圖穿越頸澤的軍隊;也只有在這裡,先民依舊佔有一席之地。安達爾人燒毀了所有的魚梁木叢林,砍倒人面樹,一遇森林之子便肆意捕殺,所到之處均大力倡導七神信仰,貶抑遠古諸神。於是森林之子紛紛向北逃亡——」

  夏天仰天長嚎。

  魯溫師傅嚇了一跳,停住講話。毛毛狗隨即跳起來,加入兄弟的長吼,布蘭心中充滿恐懼。「它來了。」他小聲說,語氣中有種肯定的絕望。他突然明白,自己從昨天晚上便已知道,因為三眼烏鴉帶他到墓窖去道別。他雖然知道,卻不肯相信,只下意識地希望魯溫師傅說得沒錯。那只烏鴉,他心想,那只三眼烏鴉……

  狼嚎才剛開始,便告結束。夏天穿過房間,走到毛毛狗身邊,開始舔舐弟弟頸背乾涸的血塊。窗邊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

  一隻渡鴉降落在灰石窗櫺上,張開鳥喙,發出一聲尖銳、粗啞而痛苦的哀鳴。

  瑞肯哭了,箭頭從他手中一個又一個地滑落,墜地,叮噹作響。布蘭把他拉過來,緊緊摟住他。

  魯溫師傅怔怔地望著黑鳥,仿佛它是生了羽毛的毒蠍。他站起身,動作緩慢,宛如夢遊般地走向窗邊。當他輕吹口哨,渡鴉便跳上他纏著繃帶的前臂。鳥兒翅膀上有幹掉的血跡。「一定是獵鷹,」魯溫喃喃自語:「或者是夜梟。可憐的傢伙,它能活著抵達真是奇跡。」他取下鳥兒腳上的信。

  眼看學士展開信紙,布蘭發現自己止不住顫抖。「信上說什麼?」他問,同時更用力地抱緊弟弟。

  「小子,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了。」歐莎說,話中並無惡意。她伸手摸摸他的頭。

  魯溫師傅抬起頭,木然地看著他們。這位身材瘦小,灰衣灰發的老人,長袍袖子上沾滿血跡,明亮的灰色眼瞳裡淚光晶瑩。「大人,」他用一種整個沙啞掉、乾癟掉的聲音,對公爵的兩個兒子說,「我們……我們得找個熟悉他容貌的雕刻師父了……」

  第六十八章 珊莎

  在梅葛樓深處的高塔房間裡,珊莎將自己徹底投入黑暗。

  她拉上床簾,昏沉沉地睡去,醒了便哭,哭累再睡。睡不著的時候,她蜷縮在被窩裡,哀慟欲絕,顫抖不已。僕人們來了又去,為她送來一日三餐,但她一見食物就無法忍受。於是一碟碟碰都沒碰的飯菜在窗邊桌上越堆越高,直到後來發酸發臭,僕人將之收走為止。

  有時候她的睡眠沉重如鉛,整夜無夢,等醒來精疲力竭,甚至較合眼時更累。但那還算好的,因為她若是做夢,必定與父親有關。或睡或醒,她眼中所見都只有他被金袍衛士按倒在地的景象,伊林爵士大跨步向他走去,一邊從背上的劍鞘裡抽出「寒冰」,然後……然後……當時她只想把頭轉開,她真的好想把頭轉開,但她的雙腳早已綿軟無力,於是她跪倒在地。而不知怎地,她就是無法別過頭去。四周的人大吼大叫,她的白馬王子剛才不是對她露出微笑麼?他真的笑了,她以為一切都沒事了,但只有一瞬間,接著他便說了那句話。父親的腳……她只記得他的雙腳猛烈抽搐了一下……當伊林爵士……當他的劍……

  我也死了算了,她對自己說,她發現這個念頭一點也不可怕。假如她從窗戶縱身跳下,便可結束一切苦難,多年以後,吟游詩人會歌頌她的悲傷。她將支離破碎地倒在塔下的石板上,純潔無瑕,令所有背叛她的人均感羞愧。珊莎幾度穿過臥室,敞開窗扉……但勇氣就在那時離她而去,她只能哭著跑回床上。

  女侍送飯來時,曾試著和她說話,但她一概置之不理。有次,派席爾大學士帶著一箱瓶瓶罐罐前來,詢問她是否病了。他摸摸她的額頭,命她寬衣,要女侍按住她手腳,他則摸遍她全身上下。臨走時他留給她一罐蜂蜜和藥草調成的藥水,叮囑她每晚喝一小口。她乖乖照辦,然後倒頭再睡。

  她夢見高塔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種皮革與石頭摩擦的不祥之聲。有人正一步一步緩緩朝她臥室走來。她所能做的只有蜷縮門後,不住地發抖,聽他越來越近。她很清楚那一定是手握「寒冰」的伊林·派恩爵士,準備來取她首級。但她無路可逃,無處可躲,無法將門閂上。最後腳步聲總算停了下來,她知道他就站在門外,一言不發,長長的麻子臉,一雙死人眼。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渾身赤裸,趕緊趴在地上,用手遮掩身體。門緩緩打開,嘎吱作響,巨劍的尖端穿刺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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