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帳篷外,夕陽低垂,天空是一片瘀傷的紅。卡拉薩已在此紮營,舉目所及,盡是帳篷和睡席。熱風吹起,喬戈和阿戈正在挖掘焚燒馬屍的坑洞。營帳前聚集了一群人,用嚴厲的黑眼睛瞪著丹妮,他們的臉則活像磨亮赤銅做成的面具。她看見了喬拉·莫爾蒙爵士,他已經穿起鎖甲和皮衣,日漸光禿的寬額上佈滿豆大的汗珠。他推開多斯拉克人群,走到丹妮身邊,當他看見她的鞋子在地上留下的猩紅足印時,頓時臉色蒼白。「你這小笨蛋,你到底做了什麼?」他嘶啞地問。

  「我非救他不可。」

  「我們本來可以逃走,」他說,「公主殿下,我本來可以護送你安全抵達亞夏,實在沒必要……」

  「我真的是你的公主?」她問他。

  「你很清楚你是。啊,諸神救救我們倆。」

  「幫幫我。」

  喬拉爵士皺眉:「我知道怎麼幫就好了。」

  彌麗·馬茲·篤爾的聲音轉為高亢尖細的嚎啕,令丹妮背脊發麻,有些多斯拉克人念念有詞地向後退去,火盆的光將營帳照得通明,透過血跡斑斑的沙絲帷幕,她瞥見帳內有無數影子在晃動。

  彌麗·馬茲·篤爾正在跳舞,但並非獨自一人。

  恐懼赤裸裸地呈現在多斯拉克人臉上。「這事不能繼續。」柯索大喝。

  她沒注意血盟衛回來,哈戈和科霍羅也跟他一道,帶著「無毛人」,亦即用尖刀、針線和火焰為人治病療傷的太監。

  「這事必須繼續。」丹妮回答。

  「你這巫魔女!」哈戈咆哮。接著,老科霍羅——就是那個早在卓戈誕生之日,便將自己的性命與之緊緊結合的科霍羅,那個向來待她溫和的科霍羅——朝她面門吐了口水。

  「巫魔女,你等死罷,」柯索向她保證,「但先殺另一個。」他抽出亞拉克彎刀,朝帳篷走去。

  「不,」她叫道,「你不能進去!」她抓住他的肩膀,卻被柯索手一揮手推開。丹妮跌倒在地,連忙雙手抱住腹部,保護肚裡的胎兒。「阻止他!」她朝她的卡斯部眾下令。「殺了他!」

  站在營帳門口的是拉卡洛和魁洛,聽到命令,魁洛前跨一步,伸手欲拿皮鞭,但柯索宛如舞者般優雅地向前一躍,舉起亞拉克彎刀,砍中魁洛胸膛。尖利的鋼刃咬穿皮革和皮膚,直透肌肉和肋骨。年輕戰士喘著氣向後倒去,血如泉湧。

  柯索抽出彎刀。「馬王,」喬拉·莫爾蒙爵士叫道,「來跟我試試!」他的長劍鏗地一聲,滑出劍鞘。

  柯索咒駡旋身,手中的亞拉克彎刀飛也似地朝對方砍去,速度之快,刀上魁洛的血有如熱風中的雨,濺灑開來。喬拉爵士的長劍在離他臉龐只有一尺的地方擋住這記攻勢,刀劍僵持了片刻,力道千鈞,鋒刃顫抖,柯索憤怒地大聲嚎叫。騎士穿著鎖甲,戴著鐵手套和龍蝦護膝,還有厚重的護喉,但他沒戴頭盔。

  柯索向後一躍,騎士隨即突前反攻,但柯索舞動亞拉克彎刀,在頭部綻開一片亮如閃電的白芒。在丹妮眼中,柯索仿佛生了四手四刀,喬拉爵士只能勉強抵擋。她聽見彎刀砍在鎖甲上的響聲,看到彎刀劃過鐵手套時激進的火花,幾回合後形勢逆轉,莫爾蒙踉蹌後退,柯索則跳近攻擊。騎士的左臉血紅一片,一記劃破他臀部盔甲的刀傷使他行動艱難。柯索厲聲嘲弄,辱駡對手是懦夫、是奶人、是穿著鐵衣服的太監。「你去死!」他咒道,舞躍的亞拉克彎刀劃破血紅暮色。丹妮的兒子在子宮裡瘋狂地踢打。這時,彎刀滑過筆直的長劍,再度深咬進騎士臀部盔甲的裂口。

  莫爾蒙悶哼一聲,絆了一跤。丹妮只覺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兩腿間有濕漉漉的感覺。柯索尖聲狂叫慶祝勝利,但他的亞拉克彎刀砍到了骨頭,卡住了半個心跳的時間。

  這就夠了。喬拉爵士用盡畢生力氣揮劍砍下,穿透皮膚、肌肉和骨頭,幾乎把柯索的右手前臂硬生生斬斷,只剩幾絲皮膚和肌腱相連,松垮地搖擺。騎士再度揮劍,朝多斯拉克人耳部一刀,力道極猛,柯索的臉仿佛整個炸開。

  圍觀的多斯拉克人大呼小叫,帳篷裡彌麗·馬茲·篤爾的嚎叫完全不是人的聲音。地上的魁洛哀求別人給他水喝,然後死去。丹妮則出聲呼救,但無人在意。拉卡洛正與哈戈搏鬥,兩柄亞拉克彎刀相互交擊,直到喬戈的皮鞭喀啦一響,如爆雷般纏住哈戈的喉嚨。他猛力一扯,血盟衛失去重心,踉蹌地向後摔倒,彎刀從手中松落。拉卡洛向前疾躍,雙手緊握亞拉克彎刀,咆哮著從哈戈頭頂捅下。刀尖卡在血盟衛兩眼之間,鮮紅而顫抖。有人朝丹妮丟石頭,她定神一看,自己的肩膀已經皮破流血。「住手,」她哭喊,「住手,求求你們,快住手,太高了,這樣的代價太高了。」更多石塊朝她飛來,她試圖往帳篷爬去,卻被科霍羅一把攫住頭髮,向後拉扯,冰冷的刀鋒架上她的喉嚨。「我的寶寶!」她尖叫,或許天上諸神真的聽見了,因為她莆一出聲,科霍羅便倒地身亡。阿戈的箭正中他胸膛,射穿肺部和心臟。

  等丹妮莉絲終於找回力氣抬頭,群眾已經漸漸散去,原本圍觀的多斯拉克人躡手躡腳地返回自己的營帳和睡席。有的直接裝上馬鞍騎馬離去。夕陽西沉,卡拉薩營地裡篝火熊熊,團團橙焰發出憤怒的嗶啪聲,將火星吐進夜空。她試著起身,卻因劇痛無法動彈,仿佛被巨人的拳頭緊緊握住。她難以呼吸,只能拼命喘氣。彌麗·馬茲·篤爾的吟唱有如葬儀上的挽歌。帳篷內,黑影盤旋。

  一隻手抱住她的腰,喬拉爵士把她扶了起來。他滿臉是血,丹妮發現他還少了半隻耳朵。劇痛再度襲來,她在他懷裡猛烈抽搐,只聽見騎士大聲呼喚她的女僕過來幫忙。難道她們都這麼怕我嗎?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又一陣劇痛襲來,丹妮咬緊嘴唇,忍住尖叫。她的兒子仿佛雙手都握著尖刀,正從她體內砍出一條路來。「多莉亞,你該死,」喬拉爵士咆哮,「快過來,把接生婆找來!」

  「她們不肯來。她們說她是被詛咒的人。」

  「她們要麼過來,要麼我就把她們的頭砍了。」

  多莉亞哭了出來。「大人,她們都逃了。」

  「巫魔女,」另一個人說。是阿戈嗎?「帶她去巫魔女那裡。」

  不,丹妮想開口,不,不,你們不可以。但當她張開嘴巴,卻只能吐出長長的痛苦呻吟,全身上下的皮膚不斷冒汗。他們這是怎麼了?難道他們看不出來?帳篷內,無數的形影正圍繞火盆和血淋淋的澡缸盤旋跳舞,投射在沙絲上,顯得格外陰暗,有些形體根本不是人。她瞥見一頭巨狼,還有一個如在烈焰中扭動的男子。

  「羊女懂得染血產床的所有奧秘,」伊麗說,「她自己說的,我親耳聽見。」

  「是的,」多莉亞也同意,「我也聽見了。」

  不,她高聲尖叫,莫非這只是她腦中的想法?因為她的雙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有人把她抬起來,她睜開眼睛,凝望著上方平板死寂的天空,漆黑而淒涼,無星之夜。不,求求你們!彌麗·馬茲·篤爾的吟唱越變越大,淹沒了整個世界。那些可怕的形體啊!她尖叫,那些駭人的舞者啊!

  喬拉爵士抱著她走進帳篷。

  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

  從麵粉街沿路店鋪傳出的熱麵包氣味,比艾莉亞聞過的任何一種香水都要誘人。她深吸一口氣,朝鴿子又靠近一步。這是只肥鴿,身上長滿褐斑,正忙著啄食地上鵝卵石縫隙間的麵包屑。然而艾莉亞的影子一碰到它,它便拍翅飛起。

  她的木劍咻地一聲竄出,在離地兩尺的半空中擊中鳥兒,隨後它便伴著一堆棕羽毛掉落地面。只一眨眼功夫,她便沖到鴿子旁邊,抓住它一隻翅膀。鴿子拼命振翅欲飛,還啄她的手。但她抓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扭,直到感覺骨頭斷裂。

  與抓貓相比,捕鴿子實在簡單。

  一位路過的修士疑惑地看著她。「這裡是抓鴿子最好的地方,」艾莉亞一邊拍拍身子,拾起掉落的木劍,一邊向他解釋,「因為它們會來吃麵包屑。」聽罷此言,他急急忙忙地離開。

  她把鴿子綁在皮帶上,沿著街走下去。一名男子推著一輛兩輪車,上面滿滿地放著果醬甜餅,散發出藍莓、檸檬和杏子的香氣。她的空腹咕嚕作響。「可以給我一個麼?」她聽見自己說,「檸檬,或是……或是什麼口味都好。」

  推車的男子上下打量她,顯然不太喜歡眼前的光景。「三個銅板。」

  艾莉亞用木劍敲敲靴邊。「我用一隻肥鴿跟你換,」她說。

  「異鬼才要你的鴿子呢。」推車男子道。

  剛出爐的果醬餅熱騰騰的,香味饞得她直流口水,但她沒有三枚銅板……連一個都沒有。她看了推車男子一眼,想起西利歐教導她「洞察真相」。他生得很矮,挺著圓圓的小腹,走路時似乎重心偏左。她正在思考假如自己抓了一塊餅拔腿就跑,他應該追不上時,只聽他說:「把你的髒手給我拿開。你瞧,金袍子知道怎麼對付小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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