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五二


  此話仿佛給胎兒聽到,他在她肚子裡應聲踢打起來。丹妮想起韋賽裡斯說過的故事,篡奪者的走狗是如何啃食雷加的孩兒。大哥的兒子當年也只是個繈褓裡的嬰兒,但他們依舊將他從母親的懷抱裡硬生生奪走,一頭撞死在牆上。這就是男人。「他們絕不能傷害我兒子!」她叫道,「我將命令我的卡斯部眾保護他的安全,卓戈的血盟衛也會——」

  喬拉爵士摟住她的肩膀。「孩子,血盟衛會陪卡奧殉死,這你是知道的。他們會帶你去維斯·多斯拉克,將你交付給老嫗,那是他們在世間對他所付的最後職責……在那之後,他們便會追隨卓戈進入夜晚的國度。」

  丹妮不願意返回維斯·多斯拉克,去和那群恐怖的老婦共度餘生,但她知道騎士說的是實話。卓戈不僅是她的日和星,更是保護她的免遭危難的屏障。「我不能離開他,」她固執而悲苦地說,再度執起他的手。「我絕不能。」

  帷幕掀動,丹妮回身,只見彌麗·馬茲·篤爾進來,深深低頭。由於連日跟在卡拉薩後長途跋涉,她跛了腳,形容憔悴,雙腿皮破血流,眼窩凹陷。柯索和哈戈跟在她後面,提著女祭司的藥箱。血盟衛們一見到卓戈的傷勢,哈戈手指一松,藥箱滑落在地,匡地一聲巨響。柯索則罵了一句非常難聽的話,語氣之兇惡,仿佛能燃燒空氣。

  彌麗·馬茲·篤爾臉如死灰地盯著卓戈。「傷口化膿了。」

  「巫魔女,都是你幹的好事!」柯索說。哈戈一拳揮去,正中彌麗臉頰,轟地一聲將她打倒在地,接著又揚腿踢她。

  「住手!」丹妮尖叫。

  柯索拉開哈戈,並對他說:「不要踢她,這對巫魔女太仁慈了,把她拖到外面去,釘在地上,讓每個經過的男人都騎上一回,結束之後,再讓狗來騎她。讓黃鼠狼扯出她的內臟,讓烏鴉啄食她的眼睛,河邊的蒼蠅將在她的子宮裡產卵,吸食她乳房潰爛的膿汁……」他伸出鐵一般剛硬的手指,摳進女祭司臂膀鬆軟的肌肉,一把將她拉起來。

  「住手!」丹妮說,「我不許你傷害她。」

  柯索的嘴皮自他彎曲的黃板牙往上一翻,露出恐怖的嘲笑,「住手?你叫我住手?你最好祈禱我們不要把你釘在這個巫魔女旁邊,今天發生這種事,你要負一半責任。」

  喬拉爵士隔在他們之間,作勢欲拔長劍。「血盟衛,你講話小心一點,公主殿下她仍然是你的卡麗熙。」

  「除非吾血之血還能活下去,」柯索對騎士說,「在他死後,她就什麼也不是了。」

  丹妮只覺渾身一凜。「我不僅是卡麗熙,更是真龍傳人。喬拉爵士,立刻召集我的卡斯部眾。」

  「哼,」柯索道,「我們走,先不跟你計較……卡麗熙。」哈戈跟隨他走出帳篷,雙眉深鎖。

  「公主殿下,那人恐怕會對您不利。」莫爾蒙道,「按多斯拉克習俗,卡奧與他的血盟衛同生共死,柯索眼看自己壽命將近,才會這樣放肆。死人是什麼都不怕的。」

  「什麼人都沒死哪,」丹妮說,「喬拉爵士,我需要借重你的劍術,請你去穿上盔甲。」她不敢承認自己有多害怕,即便在自己心裡。

  騎士一躬到底,「如您所願。」他大步走出營帳。

  丹妮轉身面向彌麗·馬茲·篤爾。婦人的眼神非常虛弱,「看來,您又救了我一命。」

  「換你救他一命了,」丹妮說,「求求你……」

  「跟奴隸說話不是用問的,」彌麗尖刻地回答,「你只要交代下去,讓她照辦就成了。」她走到渾身發燙的卓戈席邊,凝視他的傷口良久。「但眼下,無論你詢問還是交代,結果都沒有差別,已經沒有任何醫者可以救他。」卡奧雙眼緊閉,她伸手拉開一邊眼皮。「他是不是一直喝罌粟花奶麻痹痛覺?」

  「是。」丹妮承認。

  「我曾用火豆和勿螫我草為他調製藥膏,並用羊皮綁上。」

  「他說那灼熱得厲害,所以把羊皮撕了。草藥婦人幫他弄了一帖新的,濕濕的很舒服。」

  「的確很灼熱,但火具有強大的療效,就連你們的無毛人都知道。」

  「幫他再弄帖敷藥罷,」丹妮哀求,「這次我保證讓他戴好。」

  「夫人,來不及了,」彌麗說,「如今我能做的,只是為他指引黑暗的道路,讓他毫無痛苦地騎馬進入夜晚的國度。明日清晨,他就會離去。」

  她的這番話有如利刃刺進丹妮胸膛,她究竟造了什麼孽,竟得到天上諸神如此殘酷的對待?好不容易找到棲身之所,好不容易嘗到愛情與希望的甜美,好不容易踏上歸鄉之路,到頭來一切都是幻夢……「不,」她懇求,「只要你救他,我就放你自由,我對天發誓。你一定還知道其他的辦法……某種魔法,或者……」

  彌麗·馬茲·篤爾跪坐下來,用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睛打量著丹妮。「的確還有一種魔法。」她的聲音靜得出奇,幾與囈語無異。「但是,夫人,這個法術不但施行困難,而且非常黑暗,對某些人而言,死亡反而比較乾脆。我在亞夏學會了這個法術,並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我的導師是來自陰影之地的血巫。」

  丹妮只覺全身冰冷。「你真的是巫魔女……」

  「是嗎?」彌麗·馬茲·篤爾微笑,「銀夫人,眼下也只有巫魔女可以救您的勇士。」

  「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

  卓戈卡奧顫抖著喘了口氣。

  「動手吧,」丹妮脫口而出。她不能害怕,她是真龍傳人。「快救救他。」

  「您必須付出代價。」女祭司警告她。

  「黃金、馬匹……你要什麼都可以。」

  「這不是黃金或馬匹的問題,夫人,這是血魔法,惟有死亡方能換取生命。」

  「死亡?」丹妮防衛性地雙手抱胸,前後搖晃。「我的死?」她告訴自己,如果情非得已,她願意為他犧牲性命。她是真龍傳人,她不怕,她大哥雷加不就為他深愛的女人而獻身了麼?

  「不,」彌麗·馬茲·篤爾向她保證。「不是您的死,卡麗熙。」

  丹妮如釋重負地顫抖開來。「那就動手吧。」

  巫魔女神情肅穆地點點頭。「如您所願,我將完成這個儀式。先請您的僕人進來。」

  當拉卡洛和魁洛把卓戈卡奧放進浴缸時,他虛弱地動了動。「不,」他喃喃道,「不,必須騎馬。」但等他一進到水裡,力量便仿佛盡數泄出。

  「把他的馬帶進來。」彌麗·馬茲·篤爾下達指令,他們隨即照辦。喬戈將那匹雄壯的紅駿馬牽進帳篷,它一聞到死亡的氣息,立即翻開白眼,揚起前腳,嘶鳴不休,合三人之力才將它制服。

  「你打算怎麼做?」丹妮問她。

  「我們需要鮮血,」彌麗回答,「這,就是血的來源。」

  喬戈霍地退後,伸手按住亞拉克彎刀。他是個年方十六的青年,瘦得像根鞭子,沙場上無所畏懼,平時則笑口常開,上唇已開始留出長須。他在她面前跪下。「卡麗熙,」他懇求,「這事做不得,請讓我殺了這巫魔女。」

  「殺了她,你就是殺了卡奧。」丹妮說。

  「可這是血魔法啊。」他說,「這是禁忌。」

  「我是卡麗熙,我說不是禁忌就不是禁忌。在維斯·多斯拉克,卓戈卡奧不也殺了一匹駿馬,讓我吃下它的心臟,好讓我們的兒子擁有勇氣和力量。現在這個儀式也一樣,完全一樣。」

  於是,拉卡洛、魁洛和阿戈三人把又跳又踢的駿馬拉到浴缸旁,卡奧漂浮在水裡,黑血和膿汁不斷流出,仿佛已經死去。彌麗·馬茲·篤爾開始用一種丹妮從沒聽過的語言喃喃念誦,手中陡然出現一把小刀。丹妮沒看清刀是從哪裡來的。這把刀看起來相當陳舊,紅銅鑄成,樹葉形狀,鋒刃刻滿古老符咒。巫魔女舉刀劃過駿馬頸項,割開它高貴的頭顱,馬兒慘叫一聲,猛烈顫抖,鮮血有如一股紅泉,自傷口噴出。若非她的卡斯部眾死命扶住,它早已四腳一軟,癱倒在地。「坐騎之力,傳予騎者。」馬血湧進水中,彌麗跟著高唱,「野獸之力,傳予人類。」

  喬戈掙扎著,竭力支撐沉重的駿馬,臉上寫滿了驚恐,他害怕碰觸死去的肉體,卻更害怕放手。不過是匹馬,丹妮想,假如一匹馬的死,就能換取卓戈的性命,那要她付出一千次這樣的代價都沒關係。

  待得他們任馬癱倒,澡盆裡已一片暗紅,卓戈全身上下只有臉孔露在血水外。彌麗·馬茲·篤爾不需要屍體,所以丹妮對他們說:「燒了它。」她知道這是多斯拉克人的習俗:每當有人死去,他的坐騎也會被殺,放在他的火葬柴堆下,與他一同焚燒,好載他進入夜晚的國度。她的卡斯部眾遵令將馬屍拖出帳篷,四處都是鮮紅,連沙絲帳幕上也血跡斑斑,地毯更是被黑血徹底浸濕。

  女僕燃起火盆,彌麗·馬茲·篤爾在煤上灑了一種紅粉末,頃刻間,冒出的煙便有了辛辣香氣,雖然並不難聞,卻令埃蘿葉哭著逃了出去,丹妮自己也心生恐懼,然而走到這步田地,她已經無法回頭,於是她把女僕全部遣開。「銀夫人,您也得跟她們出去。」彌麗·馬茲·篤爾告訴她。

  「不,我要留下來,」丹妮說,「這個男人在星空之下與我結合,給了我體內胎兒的生命,我不要離開他。」

  「你一定要離開。一旦我開始吟唱,任何人都不能進入這座帳篷。我的咒語將喚醒古老而黑暗的力量,今晚亡靈將在此舞蹈,活人不能看到他們。」

  丹妮無助地低下頭。「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她走到澡盆邊,彎下身子,看著浸在鮮血裡的卓戈,輕輕吻了他的額頭。「請為我把他帶回來。」逃離帳篷前,她悄聲對彌麗·馬茲·篤爾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