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五〇


  凱特琳靜坐馬上,一動不動。哈爾·莫蘭和貼身護衛們環繞四周,而她只是靜靜等待,一如當年等待布蘭登,等待奈德,等待父親。她置身高高的山脊上,樹林幾乎完全遮蔽了下方的戰事。她的心狂亂地跳動,一下、兩下、四下,突然間,森林裡似乎只剩下她和她的護衛,余人皆已融進無邊的綠色中。

  然而,當她抬眼,望向河谷對面的山脊,卻見到大瓊恩的騎兵自密林黑影後現身,排成無止無盡的長長橫隊,開始衝鋒。當他們自樹林中激迸而出時,在那麼細微的心跳瞬間,凱特琳看到月光灑落槍尖,仿如千隻包裹銀焰的螢火蟲,朝山下撲去。

  她眨眨眼。他們不過是人,朝山谷俯衝的戰士,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事後她雖不能宣稱親睹戰事,卻至少可說聽聞全程。河谷裡回音激蕩,有斷折長槍的劈啪,刀劍交擊的響動,以及「蘭尼斯特萬歲!」「臨冬城萬歲!」和「徒利家萬歲!為奔流城與徒利家而戰!」的呐喊。當她明白睜眼無益,便閉上雙眼,凝神諦聽。她聽見馬蹄奔波,鐵靴濺起淺水,劍劈橡木盾的鈍音,鋼鐵碰撞的摩擦,弓箭呼嘯,戰鼓雷鳴,一千匹馬同時發出驚叫。人們或高聲咒駡,或乞求饒命,或得免一死,或劫數難逃,有人得以生還,有人則命喪於此。山谷似乎會擾亂聽覺,有一次,她仿佛聽見了羅柏的聲音,清楚得好似他就站在身邊,高喊:「跟我來!跟我來!」接著她聽到了那只冰原狼的嘶吼咆哮,利齒撕扯肉塊,人馬發出充滿恐懼的痛苦哀嚎。真的只有一隻狼?她難以分辨。

  聲音漸漸變弱,終至平息,最後只剩狼嚎。幾縷紅曙露出東方,灰風仰天長嘯。

  羅柏歸來時,騎的已不是原本那匹灰馬,而是一匹花斑馬。他盾牌上的狼頭幾乎被砍成碎片,木板上刻畫出深深的痕跡,但本人似乎安然無恙。然而當他走近,凱特琳卻發現他的鎖甲手套和外衣袖子上全是黑血。「你受傷了。」她說。

  羅柏舉起手,伸了伸五指。「我沒事,」他說,「這……或許是托倫的血,或是……」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一大群人跟著他上了斜坡,個個渾身髒汙,盔甲凹陷,卻嘻笑不停。席恩和大瓊恩當先,兩人一左一右跩著詹姆·蘭尼斯特爵士。他們把他推到她的坐騎前。「弑君者。」哈爾又多此一舉地宣示。

  蘭尼斯特抬起頭。「史塔克夫人,」他跪著說,他頭上有個傷口,鮮血自頭頂流下一邊臉頰,蒼白的晨光將他頭髮的金黃還給了他。「很樂意為您效勞,可惜我忘了我的劍放哪兒去了。」

  「爵士閣下,我不需要你的效勞。」她告訴他,「我要的是我父親和我弟弟艾德慕,我要我的兩個女兒,以及我的丈夫。」

  「恐怕我也不知他們到哪兒去了。」

  「實在可惜。」凱特琳冷冷地說。

  「殺了他,羅柏。」席恩·葛雷喬伊勸道,「砍他的頭。」

  「不,」兒子回答,一邊把染血的手套脫下。「他活著比較有用。況且父親大人絕不會在戰後殺害俘虜。」

  「他是個聰明人,」詹姆·蘭尼斯特道,「光明磊落。」

  「把他帶走,戴上鐐銬,」凱特琳說。

  「照我母親大人說的做,」羅柏下令,「此外,務必多派人嚴加看守。卡史塔克大人恨不得把他的頭插在槍上。」

  「我想也是。」大瓊恩同意,他比比手勢,蘭尼斯特便被領開去,包紮傷口,並戴上枷鎖。

  「卡史塔克大人為何想殺他?」凱特琳問。

  羅柏轉頭望向樹林,眼中流露出奈德常有的憂鬱神色。「他……殺了他們……」

  「卡史塔克大人的兒子。」蓋伯特·葛洛佛解釋。

  「兩人都死在他手裡,」羅柏說,「托倫和艾德,以及戴林恩·霍伍德。」

  「誰也不能否認蘭尼斯特那廝的勇氣,」葛洛佛道,「他眼看大勢已去,便號召手下,一路往河谷殺上來,企圖沖到羅柏大人身邊將他砍倒,他差點就得逞了。」

  「他忘了他的劍放哪兒……他的劍先砍斷托倫的手,劈開戴林恩的腦袋,然後忘在了艾德·卡史塔克的頸子上。」羅柏說,「從頭到尾,他一直叫喊著我的名字,若非大家死命阻止他——」

  「——如今哀悼者就是我,而非卡史塔克大人了。」凱特琳道,「羅柏,你的部下完成了他們宣誓信守的職責,為保護他們的封君而英勇戰死。你可以為他們哀悼,表彰他們的忠勇,但不是現在,你沒有悲傷的時間。你砍斷了蛇頭,然而四分之三的蛇身還纏繞著你外公的城堡。我們打贏了一場仗,但不是整個戰爭。」

  「但這是多麼輝煌的一場仗啊!」席恩·葛雷喬伊興奮地說,「夫人,自古代『怒火燎原』一役以來,王國便再沒有如此精彩的戰役。我敢發誓,蘭尼斯特那邊每死十個,我們才死一個。我們俘虜了近百名騎士,十來個諸侯,包括維斯特林伯爵、班佛特伯爵、蓋爾斯·格林菲爾爵士、伊斯蘭伯爵、泰陀斯·布拉克斯爵士、多恩人馬洛爾……除詹姆外,我們還抓到三個蘭尼斯特家的人,都是泰溫大人的侄子,其中兩個是他妹妹的,一個是他死去的老弟的……」

  「那泰溫大人呢?」凱特琳打斷他。「席恩,請問你有沒有剛巧把泰溫大人也抓到?」

  「沒有。」葛雷喬伊回答,他突然愣住了。

  「只要還沒抓到他,戰爭就沒有結束。」

  羅柏抬起頭,用手將紅發從眼前撥開。「母親說得對,奔流城之戰還等著我們。」

  第六十五章 丹妮莉絲

  成群蒼蠅圍繞著卓戈卡奧,緩緩打轉,翅膀嗡嗡的聲音在丹妮的聽覺邊際回環,令她滿懷恐懼。

  無情的驕陽高掛天空,熱氣從低矮丘陵裸露的岩層間蒸散而出。汗水如一根根纖細的手指,自丹妮腫脹的雙乳緩緩流下。天地間,惟一的聲音是馬蹄堅定的噠噠聲,丹妮髮際鈴鐺有韻律的輕響,以及身後悄聲的交談。

  丹妮盯著蒼蠅。

  它們大如蜜蜂,體形沉重,略呈紫色,發出濕黏而噁心的光。多斯拉克人稱其為「血蠅」。它們居住於沼澤地和死水潭,以吸食人馬鮮血為生,並在腐屍或瀕死的人畜身上產卵。卓戈恨極了這種生物,每當有血蠅靠近,他的手便如靈蛇般迅速竄出,一把抓住,她從未見他失手過。他會把蒼蠅握在巨掌裡,聽任它狂亂地嗡嗡亂飛,最後才用力捏緊,等張開手,蒼蠅已成為他掌心的一灘紅印。

  這時,有一隻血蠅在他坐騎的臀部爬來爬去,駿馬憤怒地甩著尾巴,想把它趕走。其他蒼蠅則在卓戈周圍來回飛動,越飛越近,然而卡奧卻沒有反應。他的視線朝向遠方的褐色丘陵,韁繩鬆鬆垮垮地垂在手中。在他的彩繪背心下,一層無花果葉和乾涸的藍泥覆蓋著胸前的傷口,那是草藥婦人專為他調製的。彌麗·馬茲·篤爾的藥膏不僅灼熱,更令他搔癢難耐,因此六天前他便已撕掉膏藥,罵她是「巫魔女」。泥膏比較舒服,況且草藥婦人還為他調製了罌粟酒,這三天來他喝得厲害;即便不喝罌粟酒,他也豪飲發酵馬奶或胡椒啤酒。

  然而他卻幾乎不碰食物,到了夜裡則是又踢打又呻吟。丹妮看得出,他的臉變得好削瘦。雷戈在她的肚子裡不斷騷動,活像一匹駿馬,但絲毫沒有引起卓戈的興趣。每天早上,當他從噩夢中醒來,她便發現他的臉上又多了新的痛苦痕跡。眼下,他竟連話也不說了,使她倍感驚恐。是啊,自從他們日出時出發以來,他連一個字也沒有說。即便她主動開口,得到的也只是一聲咕噥,過了中午,連咕噥都沒了。

  一隻血蠅降落在卡奧裸露的肩膀上,另外一隻則盤旋片刻,停上了他脖子,並朝他嘴巴爬去。卓戈卡奧在馬鞍上微微晃動,髮際鈴鐺輕聲作響,坐騎則以穩定的步伐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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