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
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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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凱特琳 林間輕響,絮繞耳際。 谷底溪水奔流,蜿蜒穿過石板河床,月光在水面粼粼波動。樹下,戰馬輕聲嘶鳴,伸蹄扒開覆滿落葉的濕軟地面。人們壓低聲音,緊張地開著玩笑。她不時聽見長槍的碰撞和鎖子甲滑動所發出的微弱聲響,但即便這些聲音,也顯得朦朧模糊。 「夫人,等不了多久了。」哈裡斯·莫蘭道。他要求在這場戰事中有幸擔負起保護她的責任,身為臨冬城侍衛隊長,這本是他的權利,羅柏也沒拒絕。她身邊還圍繞著三十個衛士,他們的任務只是保護她免遭任何傷害,倘若戰事不利,則務必將她安然護送回臨冬城。羅柏原本要派出五十人,凱特琳堅持這場仗他需要所有的人手,因此十個就夠了,最後他們達成妥協,改派三十名衛士,但雙方都怏怏不樂。 「該來的時刻自然會來。」凱特琳告訴他。當戰事到來的時刻,她知道那將意味著死亡,或許是哈爾的死……也或許是她的,甚至是羅柏。在戰爭中無人安全,任何人的性命都有危險,所以凱特琳寧願等待,靜聽林間輕響、溪澗樂音,感受暖風拂過髮絲。 再怎麼說,等待對她來說毫不陌生,她生命中的男人總是讓她等待。「小凱特,等我回來喲。」每次父親上朝、上集或遠赴沙場,總是這麼對她說。她也乖乖聽話,耐心地站在奔流城的城垛上,看著紅叉河和騰石河水奔湧流過。他每每不能準時歸來,於是凱特琳也在城牆上終日守望,透過雉堞和箭孔向外眺望,直到終於瞥見霍斯特公爵騎著那頭棕色老馬,沿著河岸,快步朝渡口奔來。「你有沒有等我啊?」當他彎身摟抱她時,一定會這麼問,「有沒有啊,小凱特?」 布蘭登·史塔克也教她等了好久。「夫人,此行不會太長。」他曾鄭重發誓,「等我回來,咱們便可成婚。」然而當成婚那天終於來臨,與她並肩站在聖堂的卻是他的弟弟艾德。 奈德與新娘相守不足兩周,便又快馬趕赴戰場,只留下一個又一個承諾。好歹他留下的不只是空洞的話語,他還給了她一個兒子。月盈月缺,轉眼九個月過去,羅柏誕生於奔流城,他的父親卻還在南方作戰。她歷經莫大痛苦,把渾身是血的羅柏帶來人世,卻不知奈德今生有無機會見到他。她的兒子啊,當時的他好小好小…… 如今,她等待的對象變成了羅柏……以及詹姆·蘭尼斯特,那個金光閃閃,傳說從不知等待為何物的騎士。「弑君者暴躁易怒。」布林登叔叔對羅柏這麼說,他則以所有人的性命和惟一的希望為賭注,押在這句話上面。 羅柏即便心裡害怕,也一點沒表現出來。凱特琳看著他在隊伍裡走動,拍拍這人肩膀,和那人同聲說笑,又協助另一人安撫焦躁不安的馬匹。他的盔甲隨著移動輕聲作響,全身上下只有頭部暴露在外。微風吹動他的棗紅頭髮,那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紅發,她不禁訝異兒子何時長得這麼高大。才十五歲呢,已經快跟她一般高了。 請讓他長得更高,她祈求天上諸神,讓他活過十六歲、二十歲、五十歲,讓他變得和他父親一樣高大,讓他有機會把兒子抱在懷中,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她看著面前這個留了新鬍子,腳邊跟了一條冰原狼的高大青年,眼中所見卻是那個他們放在她懷中的小嬰兒。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發生在奔流城的事了。 夜空雖暖,想到奔流城卻令她打起冷顫。他們究竟在哪裡?她納悶。莫非叔叔出錯了?一切的一切,都維繫在他的承諾上。羅柏撥給黑魚三百精兵,派他趨前掩護主力部隊的行蹤。「詹姆不知情,」布林登爵士回來報告,「我敢拿性命擔保。我的弓箭手沒讓任何一隻烏飛回他那裡。我們遇到了幾個他的斥候,那些人也都無法回去通報了。他應該派出更多人才對。總而言之,他不清楚我們的行蹤。」 「他的部隊規模如何?」兒子問。 「總共一萬兩千步兵,分居三處營地,散于城堡周圍,彼此間有河水相隔。」叔叔邊說邊露出一抹粗獷的微笑,令她覺得好熟悉。「包圍奔流城,這是惟一的方法,但這也將是他們的致命傷。對方的騎兵約莫兩三千。」 「弑君者的兵力將近我們三倍。」蓋伯特·葛洛佛道。 「不錯,」布林登爵士,「但詹姆爵士缺乏一樣東西。」 「缺什麼?」羅柏問。 「耐心。」 比之剛離開孿河城時,他們目前的兵力又增加了不少。繞過藍叉河源頭,調頭往南急馳時,傑森·梅利斯特伯爵從海疆城帶兵前來助陣,其他生力軍也陸續加入,包括雇傭騎士、小諸侯和沒了主子的散兵,他們是在她弟弟艾德慕的軍隊於奔流城下被擊潰後,逃往北方的。人們極盡所能,催馬前進,趕在詹姆·蘭尼斯特接獲消息以前來到此地。眼下,決戰時刻已經來臨。 凱特琳看著兒子上馬,瓦德侯爵的兒子奧利法·佛雷則為他拉住韁繩。奧利法較羅柏年長兩歲,卻幼稚得活像小他十歲,處處顯得焦躁不安。他替羅柏綁好盾牌,遞上頭盔。兒子放下面罩,蓋住那張她所深愛的臉龐,搖身一變,成為高大英挺的年輕騎士,端坐於灰色駿馬之上。樹林極暗,月光無法照及,所以當羅柏轉頭看她,面罩之下,她只見一片漆黑。「母親,我得上前線去。」他告訴她,「父親教導我,開戰之前,要讓部下看到首領與他們同在。」 「去罷,」她說,「讓他們好好看看你。」 「我會給他們勇氣。」羅柏道。 誰來給我勇氣呢?她捫心自問。然而她保持緘默,逼著自己對他微笑。羅柏調轉大灰馬,緩緩離她遠去,灰風如影隨形地伴著他,他的貼身護衛們隨即跟上。當他強迫凱特琳接受保護時,她堅持他也得照此辦理,對此北境諸侯亦表贊同。眾多封臣的子嗣都極力爭取與少狼主——這是他們幫他新取的稱號——並肩作戰的榮耀。最後確定的三十人中包括托倫·卡史塔克與艾德·卡史塔克兩兄弟,派崔克·梅利斯特,小瓊恩·安柏,戴林恩·霍伍德,席恩·葛雷喬伊,瓦德·佛雷眾多子孫中的五個,還有較年長的如文德爾·曼德勒爵士和羅賓·菲林特等等。其中甚至有一位女性,黛西·莫爾蒙,梅姬伯爵夫人的長女和熊島繼承人,身形瘦長,高達六呎,別的女孩還在玩洋娃娃的年紀,她便使起了流星錘。對這最後一項指派,諸侯們頗有微詞,但凱特琳不理會他們的抱怨。「此事與家族名譽無關,」她告訴他們,「只為了確保我兒毫髮無傷。」 到了生死關頭,她心想,這三十人夠嗎?這裡的六千人夠嗎? 遠處傳來一聲微弱的鳥鳴,那是一種高亢而尖銳的顫音,有如一隻冰冷的手,劃過凱特琳頸背。又一隻鳥顫鳴應和,接著是第三只、第四只。這是雪伯勞的呼喚,在臨冬城的這麼多年,她早已非常熟悉。凜冬深雪之時,當神木林白茫茫一片,寂靜無聲,便能看到它們的蹤跡。它們是北方的鳥。 他們來了,凱特琳心想。 「夫人,他們來了。」哈爾·莫蘭悄聲道。他總愛重複人盡皆知的事實。「願諸神與我們同在。」 她點點頭。周圍的樹林安靜下來,四下寂然之中,她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距離雖遠,卻在迅速逼近:萬馬奔騰之聲,槍劍鎧甲交擊,戰士喃喃自語,笑駡聲此起彼落。 億萬年的光陰仿佛來了又去,聲音越變越大,她聽見更多笑鬧,有人發號施令,渡溪時水花飛揚。一匹馬在哼氣。某個男人在咒駡。最後她看到他了……雖然只是一刹那,雖然只是透過林間細縫望向穀底,但她深知必是他無疑。即便是在這麼遠的距離,詹姆·蘭尼斯特爵士的身影依舊清晰可辨,他的金髮金鎧被月光染為銀白,鮮紅披風成了黑色。他沒戴頭盔。 他甫一出現,便又消失,銀色鎧甲再度被樹叢遮蔽。長長的隊伍跟在他身後,包括騎士、誓言騎士和自由騎手,大概占蘭尼斯特軍騎兵總數的四分之三。 「他絕不會乖乖待在營帳裡,坐等木匠搭建攻城塔。」布林登爵士曾經保證。「迄今為止,他已三度率騎兵出擊,追趕零散的我軍或強攻頑抗的莊園。」 於是羅柏點著頭,仔細研讀他舅舅繪製的地圖。奈德教導他要熟悉地圖。「你在這裡襲擊他,」他指著地圖說,「帶個兩三百人就好,不要多,打著徒利家的旗幟。當他追過來時,我們會在——」他的手指向左移動一寸。「——這裡埋伏。」 「這裡」,夜幕中的一片寂靜,月光傾灑,暗影幢幢,地面鋪滿厚厚落葉,山脊密林遍佈,丘陵緩緩下降,直至河床。地勢越低,矮樹叢便越見稀疏。 「這裡」,他兒子騎在戰馬上,回望她最後一眼,舉劍行禮。 「這裡」,梅姬·莫爾蒙奏出長而低沉的號角,自東側轟然直下,炸進河谷,通知人們詹姆的部隊已然全數進了圈套。 灰風向後一甩頭,仰天長嚎。 狼嗥之聲仿佛直直地穿透了凱特琳·史塔克,她發現自己渾身顫抖。這是一種恐怖之聲,駭人之聲,然而其中如有音律。一時之間,她竟為下方河谷裡的蘭尼斯特軍感到一絲憐憫。這就是死亡之聲,她心想。 啊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對面山脊傳來大瓊恩的號聲,東西兩邊,梅利斯特家和佛雷家也吹起了復仇的喇叭。河谷的北口極窄,有如彎曲的手肘轉了方向,卡史塔克伯爵的戰號從那裡傳來,低沉渾厚,充滿哀悼之音,加入了這場黑暗的大合唱。下方溪穀裡,敵軍高聲叫喊,馬兒前腳踢揚。 奉羅柏之命藏身枝幹間的弓箭手們齊齊灑下箭雨,囈語森林用力吐出按捺多時的氣息,整個夜晚頓時充斥人馬哀嚎。她放眼四望,武士們紛紛舉起長槍,褪去用來遮掩反光的泥土和樹葉,露出銳利無比的殘酷尖刃。「臨冬城萬歲!」當箭雨再度落下,她聽見羅柏高喊。他從她身邊急馳向前,當先率領部下朝河谷俯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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