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黎明的晨光中,泰溫·蘭尼斯特公爵的軍隊有如一朵緩緩綻開的鋼鐵玫瑰,尖刺閃閃發光。

  中軍由叔叔指揮,凱馮爵士已在國王大道上豎起旗幟。步弓手排成三列,分立道路東西,冷靜地調試弓弦,箭枝在腰間晃動。成方陣隊形的長槍兵站在弓箭手中間,後方則是一排接一排手持矛、劍和斧頭的步兵。三百名重騎兵圍繞著凱馮爵士、萊佛德伯爵、萊頓伯爵和沙略特伯爵等諸侯及其隨從。

  右翼全為騎兵,共約四千人,裝甲厚重。超過四分之三的騎士齊聚于此,有如一隻巨大鋼拳。該隊由亞當·馬爾布蘭爵士指揮。提利昂看到他的掌旗官展開旗幟,家徽立即顯露:一棵燃燒之樹,橙色與煙灰相間。在他身後有佛列蒙爵士的紫色獨角獸,克雷赫家族的斑紋野豬,以及史威佛家族的矮腳公雞等旗號。

  父親大人則坐鎮大帳所在的丘陵之上,四周是預備隊,一半騎兵一半步兵,多達五千人。泰溫公爵向來指揮預備隊,身處可將戰況盡收眼底的高地,視情形將部隊投入最需要的地方。

  即便從遠處觀之,父親也依舊輝煌耀眼。泰溫·蘭尼斯特的戰甲,連他兒子詹姆的鍍金套裝與之相比,都會黯然失色,他的大披風由難以計數的金縷絲線織成,重到連衝鋒都鮮少飄起,一旦上馬則幾乎將坐騎後腿完全遮住。普通的披風鉤扣無法承受如此重量,取而代之的是一對趴在肩頭,相互對應的小母獅,仿佛隨時準備一躍而出。她們的配偶是一隻鬃毛壯偉的雄獅,昂首立于泰溫公爵的巨盔頂,一爪探空,張口怒吼。三頭獅子都是純金打造,鑲了紅寶石眼睛。他的盔甲則是厚重的鋼板鎧,上了暗紅色瓷釉,護膝和鐵手套均有繁複的黃金渦形裝飾。護手圓盤是黃金日芒,每一個鉤扣都鍍上了金。紅鋼鎧甲經過一再打磨,在旭日光芒中鮮亮如火。

  這時,提利昂已可聽見敵軍的隆隆戰鼓。他記起上次在臨冬城大廳,看見羅柏·史塔克坐在他父親的高位上,手中未入鞘的長劍閃閃發光。他記得冰原狼自暗處攻來的景象,突然間仿佛又看到它們咆哮著向他撲來,咧嘴露出尖牙利齒。那小鬼會帶狼上戰場嗎?這念頭令他大感不安。

  經過整夜無休的長途行軍,北方人此刻一定筋疲力竭。提利昂不明白那小鬼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想趁對方熟睡時攻其不備?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大,拋開其他方面不談,泰溫·蘭尼斯特對戰爭可是精明之極。

  前鋒軍在左方集結。當先便是黃底的三黑狗旗,格雷果爵士正在旗下,騎著提利昂平生所見最大的馬。波隆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打仗時,記住跟著大個子。」

  提利昂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這是為什麼?」

  「他們是最棒的箭靶,瞧那傢伙,他會吸引全戰場弓箭手的目光。」

  提利昂笑笑,轉用全新的觀點審視魔山。「我得承認,我還從沒這麼想過。」

  克裡岡的裝備半點也稱不上華麗:盔甲是深灰色的厚重鋼板,其上只有長期劇烈使用的痕跡,沒有任何紋章或裝飾。他的佩劍是一把雙手巨劍,然而格雷果爵士單手提起渾如常人拿匕首一般輕鬆。此刻,他正以劍尖戳指,喝令眾人就位。「誰要敢逃跑,我就親手宰了他!」他咆哮道,轉頭看到了提利昂。「小惡魔!你守左邊,看你有沒有能耐守住河流。」

  那是左軍的最左翼,只要守住這裡,史塔克軍便無法從側面包抄——除非他們的馬能在水上跑。提利昂領軍朝河岸行去。「你們看!」他以斧指河,叫道。「就是這條河。」一層白霧依然如毯子般籠罩水面,暗綠河水奔流其下。淺灘滿布泥濘,遍生蘆葦。「我們負責防守此地。無論發生什麼,保持靠近河流,決不要讓它離開視線,決不能讓任何敵人進到河流和我們之間。他們要玷污我們的河水,我們就剁掉他們的命根子,丟進河裡喂魚吃。」

  夏嘎雙手各持一斧,這時他兩斧用力一敲,發出巨響。「半人萬歲!」他叫道。石鴉部的人立刻跟進,黑耳部和月人部也照樣呼喊。灼人部雖然沒叫,但他們拿起槍劍互擊。「半人萬歲!半人萬歲!」

  提利昂騎馬繞圈,檢視戰場。周圍的土地崎嶇不平:岸邊是滑軟泥濘,低緩上坡,升向國王大道,再往東去,則是多石的破碎地形。丘陵有些許林木點綴,不過此間樹木多半已被伐盡,辟作農田。他聽著戰鼓,心臟在胸口隨著節奏怦怦跳動,在層層的皮衣鋼甲下,他的額際冷汗直流。他看著魔山格雷果爵士策馬在戰線上來來去去.高聲喊話,指手畫腳。左軍的組成也多是騎兵,然而並不若右翼那樣是由騎士和重裝槍騎兵組成的鋼拳,而是西境的雜牌部隊:僅穿皮甲的弓騎兵、大批毫無紀律的自由騎手和流浪武士,騎著犁馬、手持鐮刀和祖父輩遺留的生銹刀劍的莊稼漢,蘭尼斯港小巷中找來、並未完成訓練的男孩……以及提利昂和他的高山氏族。

  「等著喂烏鴉吧。」波隆在他身邊低聲呢喃,說出了提利昂沒說的話,他不由得點頭同意。父親大人難道失卻了理智?左翼不僅沒有矛兵,弓箭手很少,騎士更是稀罕,盡是些裝備低劣、未加防護的人,況且還是由一個行事不經大腦、全憑意氣用事的殘暴粗漢所率領……如此可笑的一支軍隊,父親竟期望他們守住左翼?

  他沒有時間仔細思考,鼓聲愈來愈近,咚咚咚咚,潛進他的皮膚之下,令他雙手抽搐。波隆拔出長劍,刹那間,敵人已出現在前方,從丘陵頂端漫山遍野地冒出來,他們躲在盾牌和長矛構成的壁壘之後,整齊劃一地邁步前進。

  諸神該死,瞧瞧他們有多少人,提利昂心想,不過他明白父親的總兵力比較多。敵軍的首領們騎著披甲戰馬,領導士兵前進,掌旗官舉起家族旗幟與之並肩而行。他瞥見霍伍德家族的駝鹿旗幟、卡史塔克家族的日芒旗、賽文伯爵的戰斧旗、葛洛佛家族的盔甲鐵拳……其間更有佛雷家族的灰底藍色雙塔旗,前幾天父親還信誓旦旦地說瓦德大人不會出兵。史塔克家族的白色旗幟四處可見,旌旗在風中飄蕩,翻飛於長竿之上,灰色的冰原狼仿佛也在旗幟上奔躍。那小鬼在哪裡?提利昂納悶。

  軍號響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低沉而悠長,有如來自北方的冷風,令人不寒而慄。蘭尼斯特的喇叭隨即回應,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宏亮而不馴,只是提利昂的心中卻覺得比較小聲,且有些不安。他的五臟六腑一陣翻攪,湧起一股噁心,眩然欲嘔;他暗暗希望自己可別因反胃而死。

  當號聲漸息,嘶嘶聲填滿了空缺。在他右邊,道路兩側的弓箭手灑出一陣箭雨,北方人開步快跑,邊跑邊吼。蘭尼斯特的弓箭如冰雹一般朝他們身上招呼,百枝,千枝,刹那間不可勝數。不少人中箭倒地,呐喊轉為哀嚎。這時第二波攻擊已從空中落下,弓箭手們紛紛將第三枝箭搭上弓弦。

  喇叭再度響起,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格雷果爵士揮動巨劍,吼出一聲命令,幾千個人的聲音隨即回應。提利昂一踢馬肚,放聲加入這個嘈雜的大合唱,隨後前鋒軍便向前沖去。「河岸!」當他們策馬開跑,他對原住民吼道,「記住!守住河岸!」開始衝刺時,他還在前方帶頭,但齊拉隨即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淒厲呐喊,從他身邊向前竄去,夏嘎狂吼一聲,也跟了上去,原住民們紛紛跟進,把提利昂留在他們揚起的煙塵中。

  正前方,一群敵軍槍兵組成半月陣形,有如一隻兩面生刺的鋼剌蝟,躲在繪有卡史塔克家族日芒紋章的高大橡木盾後方,嚴陣以待。格雷果·克裡岡率領一隊精銳的重裝騎兵,成楔形陣勢,率先與之接戰。面對大排長槍,半數的馬在最後一刻停止衝刺,閃避開去。有的則是橫衝直撞,槍尖貫胸而出,當場死亡,提利昂看到十來個人因此倒地。魔山的坐騎被一根帶刺槍尖刮過脖頸,它人立起來,伸出鑲蹄鐵的雙腳便往外踢。發狂的戰馬躍入敵陣,長槍自四面八方向它捅來,但盾牆也同時在它的重壓之下瓦解,北方人腳步踉蹌地閃避這只動物的垂死掙扎。戰馬轟然倒下,吐血身亡,魔山卻毫髮無傷地起身,高擎雙手巨劍,展開瘋狂攻擊。

  夏嘎趁敵方的盾牆上的裂縫還來不及合攏,也沖了進去,石鴉部的人眾緊跟在後。提利昂高叫:「灼人部!月人部!跟我來!」不過他們大都已沖到他前面去了。他瞥見提魅之子提魅的坐騎倒地而死,人則跳開脫身;有個月人部民被釘死在卡史塔克家的長矛上;康恩的馬則揚腿踢斷敵人的肋骨。這時,一陣箭雨灑在他們頭上,究竟從何而來,他說不準,總之對史塔克軍和蘭尼斯特軍一視同仁。它們或從盔甲上彈開,或找到暴露的血肉。提利昂舉起盾牌,躲在下面。

  在騎兵的衝擊下,刺蝟逐漸崩解,北方人紛紛後退。提利昂看見有個矛兵愚蠢地朝夏嘎直沖過去,結果被夏嘎戰斧一揮正中胸膛,穿透盔甲、皮革、肌肉和肺,頓時斃命。斧刃卡在對手胸膛裡,但夏嘎馬不停蹄,又用左手的戰斧將另一個敵人的盾牌劈成兩半,右手的屍體則綿軟無力地隨馬彈跳顛簸。最後,死屍滑落地面,夏嘎高舉雙斧,交互撞擊,發出懾人的呐喊。

  這時他自己也沖入了敵陣,戰場瞬間縮小到坐騎周圍幾尺。一個步兵手持長矛朝他胸膛戳來,他戰斧一揮,將矛格開,那人向後跳去,打算再試一次,但提利昂調轉馬頭,把他踩在馬下。波隆被三個敵兵團團圍住,但他砍斷第一支向他刺去的矛頭,反手一劍又正中另一個人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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