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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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詛咒他們每個人小指頭、傑諾·史林特和他的金袍衛隊、王后、弑君者、派席爾、瓦裡斯和巴利斯坦爵士,甚至勞勃的親弟弟藍禮公爵,因為他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逃之夭夭。然而到了最後,他責怪的是自己。「蠢才!」他對著黑暗大喊,「你這個天殺的蠢才!」 瑟曦·蘭尼斯特的臉龐在黑暗中浮現眼前。她的秀髮宛若陽光,微笑中帶著嘲弄。「在權力的遊戲之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她悄聲說。奈德輸了這場遊戲,他的部屬以鮮血和生命為他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思及兩個女兒,他只想放聲痛哭一場,可眼淚卻硬是掉不下來。縱然到了這步田地,他依舊是個臨冬城的史塔克,他的悲傷和狂怒都凍結在體內。 假如他安靜不動,傷腿便不至於痛得太厲害,於是他盡可能地躺著不動。究竟躺了多久,他說不準。這裡沒有日升月落,什麼也看不見,連在牆上做記號都不行。睜眼還是閉眼,一切都無分別。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睡著和醒來哪一個比較痛苦。睡著的時候會做夢,黑暗的、擾人的夢,充斥著血光以及不能遵守的約定;醒來的時候,除了思考,無事可做,然而他心中所想卻比噩夢還可怕。想起凱特,有如躺在蕁麻編成的床上那般苦痛。他幻想著此時此刻她置身何處,正在做些什麼,卻不知此生是否還能與她重逢。 時間流逝,日子一天天過去,至少感覺起來是這樣。石膏下的斷腿隱隱作痛,開始發癢。他碰碰大腿,熱得發燙。這裡惟一的聲音,是他的呼吸。時間一久,他開始大聲說話,只為了能聽見聲音。他擬訂計劃,決心保持神智清醒,在黑暗中築起希望的城堡。勞勃的兩位弟弟安然無恙,此刻正在龍石島和風息堡整軍待發。埃林和哈爾溫一旦解決格雷果爵士,便將率領他其餘的衛士返回君臨。而凱特琳一旦接獲消息,便會號召北方諸侯揭竿而起,而三河流域和艾林谷的貴族都會與她並肩作戰。 他發現自己不斷想起勞勃,一次又一次。他看到青春年少的國王,高大英俊,頭戴鹿盔,手持戰錘,騎在馬上宛如長角巨神。黑暗中他聽見他的笑聲,望著他那對碧藍澄澈宛如山中湖泊的眼睛。「奈德,你看看我們,」勞勃說,「諸神在上,我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你被關在這兒,我死在一頭豬腳下。當初我們可是一起打下江山,贏得王位……」 勞勃,我對不起你,奈德心想,但他實在說不出口,我欺騙了你,隱瞞了真相,讓他們害死了你。 但國王還是聽到了。「你這個硬脖子的蠢蛋,」他喃喃道,「心高氣傲,就是不肯聽話。史塔克,自尊心能拿來吃嗎?榮譽感能保護你的孩子嗎?」他的臉一塊塊剝落,皮膚出現裂口,接著他伸手扯下面具。原來那根本不是勞勃,而是嘿嘿直笑、嘲弄著他的小指頭。他張口想說話,但他的謊言變成灰白的蛾,拍拍翅膀飛走了。 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時,奈德正在半睡半醒之間,起初還以為是自己作夢,因為除了自言自語,他已經太久沒聽見別的聲音。他發著高燒,嘴唇乾裂,腿傷隱隱作痛。沉重的木門「咿呀」一聲打開時,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名獄卒丟了個罐子給他。陶罐很涼,表面密佈水珠。奈德雙手緊緊捧住,饑渴地大口吞咽。水從嘴角流下,滴進鬍子裡。他一直喝到不適方才停下。「過了多久……?」他虛弱地問。 獄卒瘦得像個稻草人,生著一張老鼠臉,鬍子割得長短不齊。他穿了一件甲衣,外罩半身皮革斗篷。「不准說話。」說著他把水罐從奈德手裡奪走。 「求求你,」奈德說,「我的女兒……」大門轟地關上,光線倏然消失。他眨眨眼,低下頭,蜷縮在稻草上。稻草聞起來不再有尿水和糞便的味道,聞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了。 他再也分不出睡著與醒來的差別。黑暗中,回憶悄然襲上心頭,栩栩如生宛如幻境。那一年是「錯誤的春天」,他又回到了十八歲,陪著瓊恩和勞勃從鷹巢城下山,遠赴赫倫堡參加比武大會。他見到綠草長青,聞到風中花粉。溫暖的白晝,涼爽的夜晚,甜美的酒香。他記得布蘭登的笑,記得勞勃在團體比武中的狂暴威猛,記得他一邊左劈右砍,將對手一個個擊落馬下,一邊哈哈大笑的模樣。他也記得身穿白色鱗甲的金髮少年詹姆·蘭尼斯特,跪在國王帳前的草地上,宣誓守護伊裡斯國王。宣誓完畢之後,奧斯威爾·河安爵士扶詹姆起身,鐵衛隊長「白牛」傑洛·海塔爾爵士親自為他系上禦林鐵衛的雪白披風。六位白騎士通通到場,歡迎他們新加入的弟兄。 比武會持續了十日,但在關鍵的馬上長槍比武中,只有雷加·坦格利安搶盡了風頭。當年王太子身上所穿的盔甲與他日後戰死那天無異:閃閃發光的黑鎧,胸前是紅寶石鑲成的三頭龍,正是他的家徽。他騎馬奔馳,一條鮮紅絲帶在背後流動,沒有長槍能碰他分毫。布蘭登被他刺落馬下,青銅約恩·羅伊斯亦然,就連「拂曉神劍」亞瑟·戴恩爵士也不例外。 當王太子在決勝戰中擊倒巴利斯坦爵士,繞場一周,準備接下優勝寶冠時,勞勃正與瓊恩和老杭特伯爵作最後的拼鬥。奈德記得雷加·坦格利安催馬跑過自己的妻子——多恩領馬泰爾家族的伊莉亞公主,將愛與美的皇后的桂冠放在萊安娜膝上。全場觀眾笑容消失的那一刻,至今依然歷歷在目,那是一頂冬雪玫瑰編織而成的皇冠,碧藍如霜。 奈德·史塔克伸手去抓那項花冠,但淺藍色的花瓣底下卻暗藏著剌。尖利殘酷的刺撕扯皮膚,他看著鮮血緩緩流下手指。驟然驚醒,四周一片黑暗。 奈德,答應我,躺臥血床的妹妹朝他低語。她生前最愛冬雪玫瑰的芳香。 「諸神救我,」奈德泣不成聲。「我要瘋了。」 天上諸神沒有回應。 每當獄卒帶水給他喝,他就告訴自己又過了一天。起初他還拜託來人,請他說說女兒的消息,以及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咕噥和腳踢是惟一的回答。幾「天」後,他肚子抽筋,便改向獄卒求懇食物,結果還是相同,他依然沒東西吃。或許蘭尼斯特家打算把他生生餓死。「不對。」他對自己說。倘若瑟曦要置他於死地,他早就和部下一起被砍倒在王座廳了。她要他活著,不論如何虛弱,如何絕望,都要留下他一條命。凱特琳手上還握有她的弟弟;她若是殺他,那麼小惡魔也會沒命。 囚室外傳來鐵鍊碰撞的聲音。門突然打開,奈德伸手撐住潮濕的牆壁,往光明的地方爬去。火炬的強光刺得他眯起眼睛。「食物,」他啞著嗓子說。 「我帶了酒來,」一個聲音應道。不是那個老鼠臉;這次的獄卒比較矮胖,但同樣穿著半身皮斗篷,戴了有刺鋼盔。「艾德大人,您快喝吧。」他將一個酒袋塞進奈德手裡。 這聲音出奇地熟悉,但奈德·史塔克過了一陣子才想起來。「瓦裡斯?」他虛弱不堪地說,伸手摸摸對方的臉。「我……我不是在作夢。真的是你。」太監肥胖的臉頰上覆蓋著粗短的黑胡茬,奈德的手指感覺到它們的粗糙。瓦裡斯把自己變成了大鬍子獄卒,渾身上下散發著汗臭和劣酒的氣味。「你是怎麼……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魔術師?」 「口很渴的魔術師。」瓦裡斯道,「大人,快喝吧。」 奈德的手慌亂地捧著酒袋。「他們給勞勃喝的,就是這種毒藥麼?」 「您錯怪我了,」瓦裡斯哀傷地說,「果真是沒人喜歡太監啊。酒袋給我。」他喝了幾口,紅色的酒液從他肥厚的嘴角流淌下來。「這雖然不能和比武大會當晚您請我喝的酒相提並論,但也絕非毒藥。」他抹抹嘴下了結論。「來。」 奈德試著啜下一口。「這是酒糟。」他覺得自己快吐出來了。 「是啊,不管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太監走卒,酸的甜的都得學著吞。大人,您的時辰近了。」 「我女兒們……」 「您的小女兒從馬林爵士手邊逃脫了,」瓦裡斯告訴他,「我到現在都沒能找到她,蘭尼斯特的人也找不到,這多少算是諸神慈悲罷,因為我們的新國王並不愛她。您的大女兒依然是喬佛裡的未婚妻,瑟曦把她留在身邊,她幾天前剛上朝為您求情。只可惜您不在場,否則一定會大受感動。」他意圖昭昭地往前靠。「艾德大人,想必您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吧?」 「王后不會殺我,」奈德說。他開始頭暈目眩;這酒太烈,他又太久沒有進食。「凱特……凱特手裡有她弟弟……」 「但不是她愛的弟弟,」瓦裡斯歎道,「而且這會兒也跑了。顯然是她讓小惡魔從手裡鑽了出去。我看他現在多半已經死在明月山脈裡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了吧。」 「倘若真是這樣,那快快割了我喉嚨,做個了結。」酒勁上湧,他身心俱疲,頭腦昏沉。 「我對您的血一點興趣都沒有。」 奈德皺眉:「當他們屠殺我的手下時,你可是站在王后身邊袖手旁觀,一聲不吭。」 「換做是現在,我還是會那麼做。我記得自己當時不但手無寸鐵,沒盔沒甲,還被蘭尼斯特的武士團團圍住。」太監歪著頭,好奇地打量他。「我小時候,還沒被割之前,曾跟戲班子在自由貿易城邦巡迴演出。他們教會我一件事,那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扮演的角色,戲裡戲外都一樣。朝廷裡也是如此,所以御前執法官必須模樣兇神惡煞,財政大臣要勤儉成性,禦林鐵衛隊長則需勇武過人……而情報總管呢,當然應該詭計多端、擅長逢迎拍捧、行事無孔不入。而一個勇氣十足的情報頭子,就和一個懦弱膽小的騎士一樣沒用。」 奈德審視著太監的臉,搜尋他的假疤痕和假鬍子下的真相。他又試著喝了點酒,這回順口多了。「你能把我從這地穴救出去嗎?」 「我能……但我要不要這麼做呢?當然不。到時候一定有人展開調查,而所有的線索都會指向我。」 奈德原本也不期望他答應。「你還真是實話實說。」 「大人,太監沒有榮譽,蜘蛛也沒有行事顧及自尊的福分。」 「那你可否至少替我送封信?」 「得視信的內容而定。您要的話,我很樂意提供紙筆。等你寫好之後,我會把信拿來讀一遍,至於要不要送出去,則要看信是否合乎我個人目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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