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卓戈卡奧高高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吃,那張臉嚴峻得像青銅盾牌。他長長的黑髮辮閃著油亮光澤,小鬍子裡掛了金環,髮辮紮著鈴鐺,一條沉甸甸的金章腰帶系在腰間,胸膛卻是赤裸。每當她覺得力量漸失,便抬頭望他,然後繼續咬牙切齒、咀嚼吞咽。末了,她仿佛在他杏仁狀的黑眼瞳裡,瞥見了某種堅毅的驕傲,但她不敢確定。無論卡奧心緒為何,他都很少顯現於色。

  終於結束了。她吞下最後一塊馬肉,雙頰和手指早已僵麻。這時她才敢將視線轉回到那群老婦人,亦即多希卡林的老嫗們身上。

  「卡拉喀,多斯雷,姆安哈!」她用自己最標準的多斯拉克語說,意思是:王子在我體內騎馬!多日以來,她和女僕姬琪反復練習這句話。

  老嫗中最年邁的一位,一個彎腰駝背,骨瘦如柴,只剩一隻黑眼的老女人雙手高舉。「卡拉喀,多斯雷!」她厲聲叫道,意思是:王子騎著馬!

  「他騎著馬!」另一個女人應道,「拉克!拉克!拉克哈!」她們齊聲宣佈:是個男孩,是個男孩,是個強壯的男孩。

  鈴聲作響,宛如一陣突如其來的青銅鳥鳴。軍號奏出低沉的長音,老婦們開始吟唱。在彩繪皮背心下,她們乾癟的乳房來回晃動,閃著油亮汗光。負責伺候她們的太監把一捆捆乾草丟進青銅大火盆,頃刻間散發出濃郁的草香,煙霧向天上的月亮星辰直沖而去。在多斯拉克人眼裡,星星就是一群以烈火為軀,聲勢浩大,奔跑夜空的駿馬。

  當濃煙漸升,吟唱聲逐漸變小,年邁的老嫗闔上她的獨眼,朝未來瞥去。繼之而來的是全然的寂靜,丹妮聽見遠處的鳥兒啼叫,火炬嘶嘶劈啪,湖水輕柔拍打。多斯拉克人以漆黑如夜的眼睛看著她,等待預言。

  卓戈卡奧伸手握住丹妮臂膀,從手指的力道她感覺得出他的緊張。強如卓戈卡奧,在多希卡林透過煙塵占卜未來時也會感到恐懼。身後,她的女僕更是焦躁不安。

  最後老嫗睜開獨眼,舉起雙臂。「我看見了他的臉,聽見他蹄聲如雷。」她用尖細而顫抖的聲音宣佈。

  「他蹄聲如雷!」幾個老嫗同聲應道。

  「他的馬迅疾如風,身後的卡拉薩覆蓋整片大地,不可勝數,手中的亞拉克彎刀鋒利如同芒草。王子將會如暴風般威猛,他的敵人會在他面前顫抖不休,敵人的妻子將悲傷泣血,哀慟欲絕。他髮際的鈴鐺歌頌他的到來,居住在石頭營帳的「奶人」懼怕他的名號。」老婦顫抖著望向丹妮,仿佛十分懼怕。「王子騎著馬,他將成為騎著世界的駿馬!」

  「騎著世界的駿馬!」,人們應聲高呼,直到夜晚充溢他們的呼喚。

  獨眼老嫗睨向丹妮。「騎著世界的駿馬要叫什麼名字?」

  她起身回答。「我們將叫他雷戈。」她說出姬琪事先教她的字。多斯拉克人群中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呐喊,她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胸部下方隆起的肚腹。「雷戈,」他們尖叫,「雷戈,雷戈,雷戈!」

  卓戈卡奧領她離開坑穴時,這名字還在她耳際回蕩。他的血盟衛尾隨在後。龐大的隊伍走上眾神大道。那是一條寬廣嫩綠,貫穿維斯·多斯拉克心臟,從馬門直到聖母山下的道路。隊伍前列是多希卡林的老嫗,以及侍候她們的太監與奴隸。她們有的拄著長長的雕花拐杖,掙扎擺動著老邁而顫抖的雙腳;有的則猶如馬王般昂首闊步。這些老婦人一度都是卡麗熙,當她們的丈夫過世,新的卡奧走上騎馬戰士的前列,而新的卡麗熙與他並肩共騎,她們便被送來這裡,負責統理廣大的多斯拉克國度。即便勢力最大的卡奧,也得服膺多希卡林的智慧和威權。雖然如此,想到有朝一日不論自己情願與否,都會被送來這裡,成為她們一員,丹妮還是不禁打了個冷顫。

  其他人跟隨在女智者之後:奧戈卡奧和他的兒子佛戈卡拉喀,鳩摩卡奧和他的妻妾,卓戈卡拉薩的首腦成員,丹妮的侍女,卡奧的貼身奴僕,以及其他人。節奏莊嚴的鈴鐺鼓樂伴隨他們走在眾神大道上。從早已滅絕的種族手中盜來的英雄和神靈雕像默立于路旁的黑暗之中。奴隸輕快地跑在隊伍兩旁的草地上,手裡擎著火把。搖曳的火焰照映下,雄偉的雕像好像有了生命。

  「什麼意思,名字雷戈?」卓戈卡奧邊走邊用七國的普通話問。平時他若有空,她便教他幾個單字。卓戈一旦專心,學習速度很快,然而他的口音委實太重,十足野蠻人腔調,以致不論喬拉爵士還是韋賽裡斯都聽不懂。

  「我的日和星,我哥哥雷加生前是個勇猛的戰士,」她告訴他,「我還沒出生他就戰死了。喬拉爵士說他是真龍的最後傳人。」

  卓戈卡奧低頭看她,臉龐如同赤銅面具,但在那被金環拉得低垂的長長黑鬍鬚下,她卻隱約瞥見了一抹微笑。「是好名字,丹瑞……裡絲妻子,我生命的月亮。」他說。

  他們騎馬經過一座長滿蘆葦的靜湖,湖面平坦如鏡,多斯拉克人稱其為「世界的子宮」。姬琪告訴她:幾千萬年以前,世界上第一個人便是從湖深處騎著世界上第一匹馬出現的。

  隊伍靜候於綠草波蕩的岸邊,丹妮則脫去身上的髒衣服放在地上,赤身裸體,小心翼翼地探腳入水。伊麗說這湖深不見底,可丹妮一邊撥開高大的蘆葦,一邊卻感覺到腳趾間擠壓的軟泥。月亮漂浮在平靜的黑水面,隨著她激起的漣漪不斷碎裂,又複聚合。寒意爬上她的大腿,親吻她的下體,她白晰的肌膚上立時起了雞皮疙瘩。手上和嘴邊的馬血早已乾涸,她伸手捧起聖水,高舉自頭淋下,在卡奧和眾目睽睽之下,滌淨自己和體內的胎兒。她聽見多希卡林的老婦低聲私語,不禁好奇她們在說些什麼。

  待她渾身發抖,滴水淋漓自湖中歸返,女僕多莉亞急忙拿起彩繪紗絲袍給她,卻被卓戈卡奧揮手趕開。他面帶稱許地望著她腫脹的胸乳和腹部的渾圓曲線。丹妮看見那條厚重的金章腰帶下,他的命根在馬皮縫製的褲子裡緊緊撐立。她上前為他解開褲帶,魁梧的卡奧托住她的臀部,像抱小孩似地將她舉到半空,髮際的鈴鐺輕輕作響。

  丹妮伸手摟住他肩膀,將臉貼緊他的頸項。他插進她的體內,有了三下,一切便化為朦朧。「騎著世界的駿馬。」卓戈沙啞地低語。他的手上仍有馬血的味道。高潮來臨的瞬間,他用力咬了她喉嚨一口。等他把她抱開,他的體液充滿她的體內,自大腿內側緩緩流下。這時多莉亞才得以用灑過香水的紗絲袍裹住她,伊麗則為她穿上柔軟的拖鞋。

  卓戈卡奧系好褲帶,一聲令下,立即有人將馬牽來湖邊。科霍羅扶卡麗熙騎上銀馬,卓戈一踢馬刺,在月亮和星辰照耀下朝眾神大道急馳而去。丹妮驅策銀馬,從容不迫地跟上。

  卓戈卡奧宮殿頂端的絲織帷幕,今晚已被卷起,月光追隨著他們進入室內。三個石砌火盆裡,烈焰高高騰躍,離地十尺。空氣中充滿烤肉和發酵的凝固馬奶味道。他們進門時大廳中已是人聲鼎沸,摩肩擦踵。靠墊上坐滿了地位較低,沒有資格參加儀式的人。丹妮騎馬穿過拱門,走上中間凸起的走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多斯拉克人對她的肚子和胸乳大發議論,為她體內的小生命喝采。她無法完全聽懂他們說的內容,但有一句清晰無比:「騎著世界的駿馬」,幾千個人異口同聲地呼喝。

  鼓聲和號角響徹夜空,低矮的桌上擺滿菜肴,盤中的李子、蜜棗和石榴堆得老高,還有大塊大塊的肉,衣著暴露的女人靈動舞躍、穿梭其間。許多人早已被馬奶酒灌得爛醉如泥,然而丹妮知道今晚決不會有流血衝突,因為在聖城裡,不論刀械或打鬥都被絕對禁止。

  卓戈卡奧下馬,坐上高處的凳子。他們抵達維斯·多斯拉克期間,鳩摩卡奧和奧戈卡奧與其卡拉薩也在城內,因此兩人被安排在卓戈左右兩側的榮譽位置。三位卡奧的血盟衛坐在他們下方,再下面坐了鳩摩卡奧的四個太太。

  丹妮莉絲爬下銀馬,將韁繩交給一名奴隸。趁著多莉亞和伊麗為她擺放靠墊的空當,她在人群中搜尋哥哥的蹤影。即便在人潮擁擠的大廳,白膚、銀髮,一身破爛的韋賽裡斯也很好辨認,可今天她卻遍尋不著。

  她的目光掃過牆邊擠滿人的餐桌,那些辮子比命根還短的人便是坐在破爛而平板的椅墊上,圍繞著低矮的桌子。可她及目所見的每一張臉孔,都是黑眼睛古銅色皮膚。大廳中央,在中間的火盆邊,她瞥見了喬拉·莫爾蒙爵士。那個位置雖然算不上地位崇高,但起碼受人尊敬。多斯拉克人很敬重騎士的使劍本領。丹妮派姬琪去把他帶到自己的桌邊。莫爾蒙立刻前來,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卡麗熙,」他說,「我聽候您差遣。」

  她拍拍身邊填滿馬皮的靠墊。「坐下來跟我聊聊。」

  「這是我莫大的榮幸。」騎士盤腿坐上椅墊。一名奴隸到他面前跪下,呈上一個裝滿成熟無花果的木盤。喬拉爵士揀了一個,咬成兩半。

  「我哥哥上哪兒去了?」丹妮問,「他應該在這裡,他應該來參加宴會。」

  「今天早上我見過陛下,」他告訴她,「他說要去城西市集找葡萄酒。」

  「葡萄酒?」丹妮滿腹懷疑地說。韋賽裡斯受不了多斯拉克人慣飲的發酵馬奶,這她明白,因此他時常光顧市集買酒喝。最近他更是常和東西兩邊來的商隊混在一起,他似乎寧可與他們為伍,也不願和她作伴。

  「沒錯,」喬拉爵士證實,「他有意從商隊守衛裡雇些傭兵作為自己的侍衛。」一名女侍在他面前放上一張血餡餅,他雙手並用大吃起來。

  「這樣做好嗎?」她問,「他沒有錢支付薪水,萬一有人出賣他怎麼辦?」商隊守衛向來不在乎榮譽,而遠在君臨的篡奪者又一定會出重金懸賞哥哥的項上人頭。「你應該跟去保護他才對。你是他的誓言騎士。」

  我們身處維斯·多斯拉克,」他提醒她,「這裡不許任何人攜帶武器,也決不允許任何流血事件。」

  「但依然有人喪命,」她說,「姬琪跟我說,有些商人雇了身強體壯的太監,專門負責用綢帶勒死小偷。這樣殺人不沾血,便不會激怒天上眾神。」

  「那就祈禱您哥哥有足夠的智慧,別順手牽羊吧。」喬拉爵士用手背抹去嘴角油脂,湊近桌子,「他本來想偷您的龍蛋,可我警告過他:若是敢碰一下,我就砍掉他的手。」

  有好一會兒丹妮震驚得說不出話。「我的蛋……可那是我的東西,是伊利裡歐總督送給我的結婚禮物,韋賽裡斯為什麼要……不過是幾顆石頭罷了……」

  「公主殿下,照您這麼說,紅寶石、鑽石和火蛋白石也不過是石頭……而龍蛋不用說希罕得多。為了這幾顆石頭,跟他喝酒那些商人連命根子都可以不要,有了三顆龍蛋,韋賽裡斯雇多少傭兵都不成問題。」

  丹妮莉絲沒想到這層,她根本沒想過。「那……這些蛋應該給他才是。他不需要偷,只要跟我說就行了啊。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真正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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