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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三十八章 布蘭

  天空下著細雪,布蘭可以感覺到臉上飄落的雪花,一碰皮膚便即融化,像一陣輕柔的雨。他筆直地騎在馬上,看著鐵閘門被絞盤向上拉起。他雖竭力想保持鎮定,心臟卻一直在胸口狂跳個不停。

  「準備好了嗎?」羅柏問。

  布蘭點點頭,試著不露出害怕的神色。雖然自墜樓以來,他便沒有踏出過臨冬城一步,但他打定主意要像個騎士一樣昂首騎馬出去。

  「那我們走吧。」羅柏一夾馬肚,騎著他那匹灰白相間的大公馬穿過閘門。

  「前進。」布蘭向自己的坐騎耳語。他輕觸它的脖子,栗子色的小母馬便邁步向前。布蘭為它取名「小舞」。它今年兩歲,喬賽斯說它聰明得不像馬。他們已經對它進行過特別訓練,讓它對韁繩、聲音和碰觸有反應,但到目前為止,布蘭只是騎它繞繞廣場。最初喬賽斯或阿多會牽著它,布蘭則被綁在它背上那個超大的馬鞍上——馬鞍是照小惡魔的設計圖打造的。不過這兩個星期以來,他已經能獨自駕馭,騎著它來回慢跑,每繞一圈,膽子就更大。

  他們穿過城門樓,越過吊橋,走出外城牆。夏天和灰風跑在他們身畔,嗅著風中的氣息。緊跟在後的是帶著長弓和羽箭的席恩·葛雷喬伊。出發前他說過,今天定要獵頭鹿回去。在他後面的是四個穿著鎖子甲,戴著鎖甲頭套的衛士,以及骨瘦如柴的喬賽斯。胡倫離開之後,羅柏便指派喬賽斯擔任新的馬房總管。魯溫師傅騎著驢子殿后。布蘭本來希望就他和羅柏兩個人出去,但哈爾·莫蘭不肯答應,魯溫師傅也持相同意見。為防布蘭落馬或負傷,師傅打定主意隨侍在旁。

  城堡外便是市集廣場,只是如今木頭搭建的攤位全部荒廢。他們行經鎮裡的泥濘街道,穿過排列整齊,用木材和粗石建成的小屋。眼下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房屋有人跡,幾縷細細的柴煙從煙囪升起。隨著天氣越趨寒冷,其餘的空屋也會漸漸住滿。老奶媽說,等到降雪時節來臨,冰風從北吹來,農民們便會離開他們結凍的田地和遙遠的村舍,把行李載上馬車運到鎮內居住,然後避冬市鎮便會熱鬧起來。布蘭從沒見過這番景象,但魯溫師傅說那樣的日子就快來了。因為長夏已盡,凜冬將至。

  他們騎馬經過時,有幾個村民不安地看著冰原狼,還有一個人丟下抱著的木材,害怕得慌忙躲開,不過大多數村民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景。看到兩個男孩,他們單膝跪下,而羅柏也頗有領主風範地——頷首致意。

  因為雙腳無法用力夾緊,騎馬時的晃動起初使布蘭覺得很不安穩,但大馬鞍厚實高聳的靠背,卻如搖籃一般舒服地摟著他,而綁住大腿和胸部的皮帶也讓他不致落馬。經過一段時間,他漸漸習慣了搖晃的節奏,焦慮褪去,一抹害怕的微笑爬上了臉龐。

  兩個女侍站在煙柴酒館的招牌下。當席恩·葛雷喬伊向她們打招呼時,比較年輕的那個女孩滿面通紅,用手遮臉。席恩踢馬跑到羅柏旁邊。「凱拉真可愛,」他笑道,「在床上她扭得像只黃鼠狼,可在街上跟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臉就紅了,好像自己還是個黃花閨女似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天晚上她和貝莎——」

  「席恩,不要在我弟弟面前講這種事。」羅柏告誡他,又瞄了布蘭一眼。

  布蘭望向別處,假裝自己沒聽到,但他感覺得到葛雷喬伊的視線落在身上。可想而知,此刻的他一定正在微笑。他一天到晚微笑,仿佛整個世界就是個秘密的玩笑,而惟有聰明的他能理解。羅柏似乎對席恩頗為佩服,也很喜歡與他為伴,但布蘭始終無法對父親的養子產生感情。

  羅柏靠過來。「布蘭,你騎得很好。」

  「我想再騎快點。」布蘭回答。

  羅柏微笑,「沒問題。」說完他策馬開跑,狼群跟在他後面沖了出去。布蘭用力一扯韁繩,小舞也加快步伐。他聽見席恩·葛雷喬伊一聲吆喝,以及身後雜遝的馬蹄畝。

  布蘭的披風在風中翻騰猶如波浪,落雪迎面撲來。羅柏遙遙領先,不時回頭張望,確定布蘭和其他人跟上。他再度扯韁,小舞如滑絲般流暢地邁步疾奔。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等他在避冬市鎮兩裡外的狼林邊緣追上羅柏時,他們已把其他人遠遠拋在後方。「我能騎馬了!」布蘭嘻嘻笑著大叫,這種感覺好像飛。

  「我很想跟你賽跑,怕只怕贏不了你。」羅柏的口氣雖然輕快,帶著戲謔的意味,但在哥哥的笑容背後,布蘭卻看得出他有心事。

  「我不想跟你比賽。」布蘭四處張望,尋找冰原狼的蹤影。但那兩隻狼早就消失在了森林裡。「昨晚你聽見夏天叫了嗎?」

  「灰風也是焦躁不安。」羅柏道。他紅棕色的頭髮長長了,未經梳理,有些淩亂,幾撮紅鬍子遮住了下巴,讓他看起來比十五歲的實際年齡要成熟。「有時候我覺得他們知道很多事……感應到很多事……」羅柏歎口氣,「布蘭,我不知該跟你說多少,我真希望你年紀再大一點。」

  「我已經八歲了!」布蘭說:「八歲和十五歲沒差多少,而且在你之後,我也是臨冬城的繼承人。」

  「是啊,」羅柏語氣哀傷,甚至有些害怕。「布蘭,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講清楚。昨晚來了只信鴉,從君臨來,魯溫師傅半夜把我叫醒。」

  布蘭突然感到一陣驚恐。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老奶媽總這麼說,而近來傳遞信息的渡鴉一再證明了這句俗諺的正確。羅柏寫信給守夜人軍團的司令官,鳥兒卻帶回班揚叔叔依舊下落不明的消息。接著鷹巢城有信傳來,是母親寫的,可惜也並非好消息。她沒說何時回來,只說小惡魔如今是她的犯人。布蘭其實還挺喜歡那矮個子,但「蘭尼斯特」這個姓氏卻教他背脊發涼。有件和蘭尼斯特有關的事,他應該記得,然而每次他試圖回憶,便覺頭暈目眩,腹痛如絞。那一天,羅柏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和魯溫師傅、席恩·葛雷喬伊,以及哈裡斯·莫蘭共商對策。之後信使騎著快馬,將羅柏的命令傳遍北境。布蘭依稀聽到卡林灣這地名,那是先民在頸澤北端築起的古老要塞。究竟發生了什麼,沒人告訴他,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會兒竟又來了一隻渡鴉,又帶來新的消息。布蘭強迫自己滿懷希望。「是母親送來的嗎?她是不是要回家了?」

  「信是埃林從君臨寫來的。喬裡·凱索死了,還有韋爾和海華。他們慘死於弑君者之手。」羅柏仰頭面對飄雪,雪片融化在他兩頰。「願天上諸神讓他們安息。」

  布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覺自己仿佛被狠揍了一拳。打布蘭出生,喬裡就是臨冬城的侍衛隊長。「他們殺了喬裡?」他記得每一次喬裡追著他在屋頂上奔跑的情景,他可以清楚地拼湊出他全副鎧甲,大步走過廣場的風光,或是坐在廳堂的老位子上,邊吃邊談笑的模樣。「為什麼會有人要殺喬裡?」

  羅柏木然地搖頭,眼裡溢滿悲痛。「我不知道。還有……布蘭,這不是最糟的消息,父親也在打鬥中被摔倒的馬壓住,埃林說他的腿碎了……派席爾大學士已經給他喝了罌粟花奶,但他們不確定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才……」聽見身後的蹄聲,他轉頭朝來路望去,席恩等人已經趕了上來。「他才會醒來。」羅柏把話說完,伸手按住劍柄,恢復了羅柏城主的莊嚴聲調,「布蘭,我向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麼,這個仇我永不會忘。」

  他的語氣卻更教布蘭害怕。「那你打算怎麼辦?」他問。席恩·葛雷喬伊拉住韁繩,停在他們旁邊。

  「席恩認為我應該立刻召集封臣。」羅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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