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六五


  這時月亮早已升起,人們也累了,於是國王宣佈最後三場比試將等到明天早上,在團體比武前舉行。群眾漸漸散去,一邊討論著當日的比武盛事和隔天的重頭好戲,廷臣要員們則前往河邊用餐。六頭大得驚人的犛牛在烤肉鐵叉上緩緩轉動,已經烤了好幾個小時,旁邊的廚房小弟忙著塗抹奶油和草藥,直到肉烤得香香酥酥,油脂四溢。帳篷外搭起大餐桌和長椅,桌上的甜菜、草莓和剛出爐的麵包堆得老高。

  珊莎和茉丹修女被安排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的貴賓席,就在國王和王后的左邊。當喬佛裡王子在她右手坐下時,她直覺得喉嚨發緊。自上次的事件後,他便一句話都沒跟她說,她也不敢開口。起初因為他們殺了淑女,她以為自己恨他,然而等珊莎眼淚流幹,她又告訴自己真正的錯不在喬佛裡,而在王后,王后才是她該怨的人,王后和艾莉亞。如果不是艾莉亞,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今晚她實在沒辦法去恨喬佛裡,因為他委實太過俊美。他穿了一件深藍的緊身上衣,上繡兩排金色獅頭,額間戴了一頂用黃金和藍寶石做成的纖細冠冕。他的頭髮如真金一般閃亮。珊莎看著她,不禁渾身顫抖,生怕他會不理她,甚至又對她惡聲惡氣,讓她哭著跑開。

  結果喬佛裡不僅面帶微笑,還吻了她的手,跟歌謠裡的王子一樣英氣勃發。他對她說:「親愛的小姐,洛拉斯爵士眼光很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美人。」

  「他對我太好了。」她裝出嚴肅的樣子,想要表現得禮貌而冷靜,然而她的心卻在歌唱。「洛拉斯爵士是位真正的騎士。大人,您覺得他明天可會獲勝?」

  「不會。」喬佛裡道,「我的狗會收拾他,不然我舅舅詹姆也會。再過幾年,等我可以進場,我會把他們全收拾掉。」他舉起手,召僕人送來一瓶冰鎮的夏日紅,親自為她斟上一杯。她不安地看看茉丹修女,直等到喬佛裡靠過去把修女的酒杯也倒滿,她才優雅地點頭稱謝,然後再沒說話。

  侍者不停斟酒,杯子從未乾涸,但事後珊莎卻不記得自己嘗過酒。她無需喝酒,便已陶醉在今夜的魔力下,被種種迷人事物薰得頭暈目眩,被她夢想了一輩子、卻從來不敢奢望目睹的美麗給弄得意亂情迷。吟游歌手們坐在國王的營帳前,讓樂音流轉於暮色之中。一名雜耍藝人在空中拋擲著一根根燃燒的木棍。頭腦簡單的扁臉「月童」——國王的御用小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踩著高蹺跳舞,並嘲弄在場的每一個人,其機巧毒舌,教珊莎不禁懷疑他怎麼可能頭腦簡單。連茉丹修女在他面前也沒了矜持,當他唱起尋大主教開心的小調時,她笑得把酒灑了一身。

  至於喬佛裡,更是集所有禮數於一身。他整晚陪珊莎聊天,讚美之詞一句接一句,逗她笑個不停,此外他還和她分享宮廷裡的瑣碎閒話,向她解釋月童的笑話等等。珊莎只覺得心中猶如小鹿亂撞,便把自己所有的禮儀,外加坐在她左邊的茉丹修女都忘得一乾二淨。

  與此同時,菜肴一道道送上端下,有濃稠的大麥鹿肉湯、灑上堅果碎片的涼拌甜菜、菠菜和李子沙拉,還有蜂蜜大蒜煮蝸牛。珊莎沒吃過蝸牛,喬佛裡便教她如何從蝸牛殼裡挖出肉,並且親自喂她吃了甜美的第一口。接著是剛從河中捕來、封在黏土裡的烤鱒魚。她的王子幫她撬開覆蓋在外的堅硬泥土,露出裡面的白嫩魚片。等肉食端上之後,他還親自為她服務,從王后才配享有的部位切下一塊,笑眯眯地放進她的餐盤。從他動作的方式她看得出他的右手仍舊困擾著他,但他沒有半句怨言。

  之後又上了甜麵包、鴿肉餡餅、散發肉桂香氣的烤蘋果、灑滿糖霜的檸檬蛋糕,可珊莎已經吃得太飽,勉強撐下兩個小檸檬蛋糕後就再也吃不下了。正當她考慮有沒有辦法再吃第三個時,國王咆哮了起來。

  勞勃國王的聲音隨著每道菜的端上越來越大。珊莎不時能聽見他放聲大笑或以蓋過音樂和餐具碰撞聲的音量發號施令,但他們距他太遠,聽不出他說些什麼。

  這下每個人都聽清楚了。「給我閉嘴,」他聲如洪鐘地大喝,壓過了在場所有人的話音。珊莎訝異地發現國王身形蹣跚,滿臉通紅地站了起來,一手拿著一隻高腳杯,醉得無以復加。「臭女人,休想管我做這做那,」他朝瑟曦王后尖叫,「我才是這裡的國王,你懂不懂?這裡是老子當家,老子說明天要打,就是要打!」

  每個人都目瞪口呆。珊莎看到巴利斯坦爵士,國王的弟弟藍禮,還有稍早神態古怪地跟她說過話,還伸手摸她頭髮的矮個男子,然而沒有人出面干涉。王后的臉全無血色,像副白雪雕成的面具。她從桌邊站起,拉著裙子,一言不發地扭頭便走,僕從們急忙跟過去。

  詹姆·蘭尼斯特伸手按住國王肩膀,但國王猛地把他甩開。蘭尼斯特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國王狂笑道:「好個偉大的騎士!老子還是有辦法叫你狗吃屎。記清楚啦,『弑君者』。」他拿鑲了珠寶的高腳杯敲敲胸膛,整件緞子外衣都灑上了葡萄酒。「只要我戰錘在手,任誰也擋不住!」

  詹姆·蘭尼斯特爬起來,拍拍塵土,「是的,國王陛下,」他口氣僵硬地說。

  藍禮公爵笑盈盈地走上前。「勞勃,你把酒灑出來了,我幫你倒杯新的吧。」

  喬佛裡伸手放在珊莎手臂上,把她嚇了一跳。「時候不早了,」王子說。他的表情怪異,仿佛眼中看的根本不是她。「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珊莎開口,她看看茉丹修女,結果驚訝地發現她趴在桌上,正以淑女的儀態輕聲打鼾。「我的意思是說……好的,謝謝,你真是太周到了。我的確累了,路又很黑,有人保護再好不過。」

  喬佛裡叫道:「狗來!」

  桑鐸·克裡岡出現的速度之快,仿佛是黑夜的使者一般。他已經卸下鎧甲,換上一件紅色羊毛衫,胸前縫了一隻皮狗頭。火把的光芒把他灼傷的臉映得一片慘紅。「王子殿下有何吩咐?」他說。

  「帶我未婚妻回城去,小心別讓她受傷。」王子唐突地告訴他,然後連聲再見也沒說,便大踏步離去,把她留在原地。

  珊莎感覺得出獵狗正盯著她瞧。「你以為小喬會親自送你回去?」他笑起來像是受困陷阱的狗在咆哮。「恐怕不太可能。」她毫無抵抗地任由他拉著站起。「走吧,不只你需要睡。我今晚也喝多了,明天還要打精神宰掉我老哥呢。」

  珊莎突然一陣莫名驚恐,她推推茉丹修女的肩膀,想叫醒她,結果她的呼卻打得更大聲。勞勃國王跌跌撞撞不知走哪兒去了,長椅已然空了一半。晚宴已經結束,美麗的夢也隨之煙消雲散。

  獵狗抓起一隻火把,權作照明,珊莎緊緊跟在他旁邊。地面崎嶇不平,岩石密佈,被搖曳的火光一照,仿佛在她腳下晃動。她低垂視線,仔細看清,方才落腳。他們穿梭於營帳之間,每一間帳篷外都掛著不同的旗幟和盔甲。慢慢地,四周的寧靜隨著踏出的每一步而越顯沉重。珊莎連看都不敢看他,他把她嚇死了,只是她從小便被教導種種禮儀,而真正的淑女不會光注意他的臉的,她這麼告訴自己。「桑鐸爵士,您今天的表現英勇極了。」她勉強自己說。

  桑鐸·克裡岡對她咆哮:「小妹妹,少拍我馬屁……更不要開口爵士閉口爵士。我不是騎士,我瞧不起他們和他們的狗屁誓言。我老哥是騎士,你看他今天什麼德行?」

  「是的,」珊莎顫抖著小聲說,「他很……」

  「很英勇?」獵狗替她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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