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六一


  「老爺,這是苦差事啊。」喬裡嘻嘻笑道,「我想大夥兒都會很樂意幫忙,波瑟早就迫不及待,自己先去了。」

  奈德最心愛的坐騎已經上好馬鞍,正在庭院裡等他。他穿過場子,瓦利和傑克斯一左一右跟了上來。在這種大熱天,穿戴鋼頭盔和鎧甲一定汗流浹背,但他們半聲怨言也無。艾德公爵身披灰白相間的長披風,策馬穿過國王大門,進入臭氣四溢的城區,立時感覺到四處都是眼線。他一踢馬肚,絕塵而去,兩名侍衛緊跟在後。

  他們在擁擠的街道間穿梭,他頻頻回頭。雖說托馬德和戴斯蒙今天一大早便離開城堡,守在他們必經之路上,負責注意是否有人跟蹤,但奈德還是不放心。活在國王的八腳蜘蛛及其鷹犬的陰影下,他就像洞房花燭夜的新嫁娘一樣害怕。

  鋼鐵街從臨河門旁的市集廣場開始延伸。這臨河門乃是地圖上標記的名字,老百姓平常都喚它作「爛泥門」。街上,有個戲子正踩著高蹺,像只巨型怪蟲般大跨步走在人群裡,後面跟了一大群光著腳丫的小孩,尖聲怪叫著。另外一邊則有兩個衣衫襤褸,年紀跟布蘭差不多的男孩正拿著木棍來往比劃,圍觀群眾有的大聲喝采,有的氣惱咒駡。最後一名老太婆從窗戶裡探出頭,把一桶洗腳水倒在兩個男生頭上,才算終止了這場打鬥。農民們躲在城牆的陰影下,站在他們的貨車旁高聲吆喝著:「蘋果,上好的蘋果喲,價錢再高一倍你都會覺得便宜喲,」或是「來買血甜瓜喔,甜得跟蜂蜜一樣喔!」以及「大頭菜、洋蔥、馬鈴薯,來來來,大頭菜、洋蔥、馬鈴薯喲,來來來喔!」

  爛泥門大大敞開,一小隊都城守衛肩披制式的金色披風,拄著長矛站在閘門下。眼看西邊來了一群排成縱隊騎馬飛奔的人,守衛們急忙發號施令,把擋路的推車和行人趕開,好讓騎士和他的隨從通過。當先穿過大門的人高舉一面長長的黑旗,絲織的旌旗在風中飛揚,仿如活物。旗幟上繡著一道劃過夜空的紫色閃電。「貝裡大人駕到!速速回避!」來者高喊,「貝裡大人駕到!速速回避!」緊跟在後的正是那位金紅頭髮的年輕貴族,他身披黑緞星紋披風,騎匹黑色駿馬,十足浮華模樣。「您是來參加首相比武大會的嗎,大人?」一名守衛在他身後叫道。「我是來拿比武大會冠軍的!」貝裡伯爵在群眾歡呼聲中高聲回應。

  奈德離開廣場,轉進鋼鐵街,沿著蜿蜒小路騎上長長的維桑尼亞丘陵,沿途經過在鍛爐前幹活的鐵匠,拿著盔甲討價還價的自由騎手,以及頭髮灰白,兜售著馬車上各種舊鐵陳刀的鐵器販子。他們越爬越高,建築物也更顯高大,城裡絕大多數鐵匠都在此地。他們要找的人住在丘頂,有一棟用木材和石膏搭成、樓層足以俯瞰下方狹窄巷道的巨大屋子。房子的兩扇大門乃是黑檀木和魚梁木所制,上面刻畫著一幅打獵圖,一對石雕騎士守在入口兩側,披掛著造型天馬行空的紅鋼鎧甲,使他們有了鷹頭獅和獨角獸的形態。奈德把馬交給傑克斯,側身走進屋內。

  瘦小的女侍眼尖,立刻認出奈德的徽章和背心上的家徽,沒過多久屋主便急急忙忙出來迎接,滿臉堆笑,忙著打躬作揖。「快幫首相大人倒酒。」他對女孩說,然後示意奈德在長椅落座。「大人,我叫托布·莫特,您請坐,把這兒當自個兒家罷。」他穿著黑天鵝絨外套,袖子上用銀線繡了鐵錘的圖案,頸項間則戴了條沉重的銀鏈,上面那顆藍寶石有鴿子蛋那麼大。「如果您需要在首相比武大會上穿的新鎧甲,那您可來對地方了。」奈德已經懶得糾正了。「大人,我做的東西要價很高,這我自己也承認,」他邊說邊把兩隻成對的銀制高腳杯斟滿酒。「不過我敢跟您保證,七國上下再找不到手藝能跟我比的人。您若是不信,大可把君臨每一家打鐵鋪都走過一遍,自己比較比較。其實打件盔甲,隨便一個鄉下鐵匠都會。我打出來的是藝術品。」

  奈德啜著酒,聽他繼續往下說。照托布吹噓,不僅百花騎士整套鎧甲都是在這裡買的,許多真正識貨的官家老爺也都是常客,更別提國王陛下的親弟弟藍禮大人了。不知首相大人可曾見過藍禮大人的新行頭?就是那件綠甲和黃金鹿角盔。除了他,城裡沒有別的武器師傅能做出那麼深的綠色,因為他小時候在科霍爾當學徒時學會了將顏色滲進精鋼裡的秘訣,相較之下,塗漆或上釉根本只是小孩子把戲。還是首相大人要把好劍?托布說他在科霍爾也習得了打造瓦雷利亞鋼的技術,只有知道正確咒語的人才有辦法使老舊的武器煥然一新。「史塔克家族的紋章是冰原狼,對不對?我可以幫您打頂冰原狼頭盔,保管走在路上小孩看了就跑。」他拍胸脯保證。

  奈德微微一笑。「這麼說來,你也幫艾林大人打了頂獵鷹頭盔?」

  托布·莫特聞言,停頓了很長時間,最後他放下酒杯:「首相大人他是找過我,跟國王陛下的大弟史坦尼斯大人一起來的。遺憾的是我沒那個榮幸,不曾為他們效勞。」

  奈德平靜地看著他,什麼也不說,只靜靜地等待。這些年來,他發現沉默常常比發問更有效,眼下正是如此。

  「他們說要見見那孩子,」武器師傅道,「所以我帶他們去了鍛爐。」

  「那孩子,」奈德跟著重複。他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是誰。「我也想見見那孩子。」

  托布·莫特冷靜而謹慎地看了他一眼。「遵命,大人。」他先前的友善語氣已經消失無蹤。他領著奈德走出後門,穿越一個狹長的庭院,進入寬敞的石砌穀倉,鐵匠鋪的實際工作就是在這裡進行。武器師傅剛開門,一股熱氣便向外噴湧而出,教奈德覺得自己仿佛要步入火龍口中。每個角落都有一座熊熊燃燒的鍛爐,空氣裡充溢著煙硝和硫磺的臭味。鐵匠工頭抬頭瞄了一眼,只來得及抹抹額際汗珠,便又繼續揮舞鐵錘和鉗子,打著赤膊的學徒則努力鼓動風爐。

  武器師傅把一個年齡大約與羅柏相若,兩臂和胸膛都是結實肌肉的高大男孩叫過來。「這就是史塔克大人,國王新任的首相。」男孩一邊聽他說,一邊以他那雙陰沉的藍眼睛打量奈德,並用手指把汗水浸濕的頭髮往後撥。他的頭髮又粗又厚,亂成一團,如墨水般漆黑。他下巴剛長出點黑胡渣。「這是詹德利,以他這年紀算得強壯,幹起活來也挺勤快。小子,讓首相大人瞧瞧你打的那頂頭盔罷。」男孩有些害羞地領他們走到他休息的長凳,將一頂狀如牛頭,還有兩隻弧形牛角的頭盔拿給奈德看。

  奈德拿來反復把玩,這頭盔是粗鋼製成,未經雕琢,但造型卻是行家裡手。「做得很好,不知你可否願意賣給我?」

  男孩一把從他手中搶過頭盔。「這不是拿來賣的。」

  托布·莫特一臉驚恐。「小子,這可是首相大人哪,大人他看得上眼,你還不快送給他,他光開口問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我做了給自己戴的。」男孩倔強地說。

  「大人,真是千萬個對不起,」他的主人急忙對奈德說:「這小子倔得跟生鐵似的,生鐵就是欠打。不過這頭盔也不是什麼值錢家什,若您肯原諒他,我保證為您打一頂前所未有的上等貨色。」

  「他又沒做錯事,我沒什麼好原諒的。詹德利,艾林大人來看你時,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大人,他不過就問了些問題。」

  「什麼問題?」

  男孩聳肩道:「問我過得好不好啊,主人待我如何啊,我喜不喜歡這差事啊,還有我媽的事,問她是誰、長得怎麼樣這些。」

  「你怎麼回答?」

  男孩撥開一撮新垂下的黑髮。「我還小的時候她就死了。我只記得她的頭髮是黃色的,有時會唱歌給我聽。她在酒館裡做事。」

  「史坦尼斯大人也問過你問題嗎?」

  「光頭的那個?沒,他沒問。他都不說話,光盯著我瞧,好像我上了他女兒似的。」

  「講話當心點,」師傅說,「你是在和國王的首相大人說話。」男孩低下頭。「這孩子聰明,偏偏就是拗。瞧這頭盔……別人罵他牛脾氣,他就打頂牛頭盔來氣他們。」

  奈德摸摸男孩的頭,輕搓著他粗黑的頭髮。「詹德利,看著我。」小學徒抬起頭,奈德仔細審視著他下巴的輪廓,還有那對冷若冰霜的藍眼睛。是了,他心想,我知道了。「去幹活罷,小夥子。抱歉打擾你。」他隨武器師傅走回屋裡。「這孩子的見習費是誰付的?」他輕描淡寫地問。

  莫特看上去相當害怕。「您自己也看到了,這孩子強壯得很,還有他那雙手,天生就是打鐵的料,這孩子有潛力,所以我沒收見習費。」

  「跟我說實話,」奈德催促他,「強壯的小夥子滿街都是。除非長城倒塌,否則你不可能不收見習費。到底是誰付的?」

  「是個官家老爺,」武器師傅很不情願地說,「他沒說自己的名姓,外衣上也沒有家徽。他拿出手的是金子,而且付了平常的雙倍,說一半是孩子的見習費,另一半是要我別說出去。」

  「說說他長什麼樣。」

  「他很粗壯,寬肩膀,但沒您高。棕色的鬍子,似乎還雜了點紅。我倒是記得他穿的披風,高檔貨,扎實的紫天鵝絨料子,滾了銀邊,可兜帽遮住了他的臉,我看不清楚。」他遲疑了一下。「大人,我不想惹麻煩。」

  「誰都不想惹麻煩。可是莫特師傅,恐怕這是個麻煩的年代。」奈德道,「你很清楚這孩子是誰。」

  「大人,我只是個武器師傅,不知道什麼我不該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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