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器江湖(16)_蘇素

十六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五十郎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惆悵來。

　　草草地洗澡，鬱悶地臥下，硬繃繃的床上是薄得可憐的被毯，輾轉反側了一個時辰，五十郎也沒有能把自己催眠了。

　　只好裝作很有格調地撩窗，然後，仰頭望月，打算吟唱一番，聊以自慰。

　　她清清嗓子、咳咳嗽，然後學著文人一樣背手仰天，大放悲鳴："月亮大如餅，星星像芝麻！"

　　其實有了月亮，是沒有星星的，但是為了押韻，也就顧不上了。

　　月亮靜靜臥在林梢，夜晚裡，暗香浮動，微風拂過，樹葉稍稍地響，像情人間的呢喃。

　　五十郎突然就詩情澎湃，文思如奶噴……很有感覺的樣子。於是，繼續搖頭晃腦，準備接下去更加深情地沉吟……

　　突然，看見月亮之上，漸漸地顯出一道黑黑的影來，它的雙臂大大地展開，狀若大鳥，忽地一下從高處躍下。

　　陰森森地立在五十郎的窗前，和她臉對臉、鼻對鼻地對視。

　　"蘇若若小姐？"來人鷹鉤鼻，眯眯眼，顴骨高高的，臉長得跟個鞋拔子一樣，嘿嘿一笑，像哭一樣。

　　啊？五十郎張嘴，伸手指自己的臉：蘇若若小姐，哪顆蔥？

　　"我不是。"很老實地，五十郎搖頭。

　　"不，你是？"來人拉起一幅很潦草的畫，眼睛在五十郎和畫上來回穿梭，上面的人，頭畫得跟冬瓜一樣，身體跟鵪鶉一樣扭著，紫衣披髮，扶在窗上，張大嘴巴……

　　好一幅寫實的動物畫！

　　蕭五十郎抬頭，滿眼崇拜地看向來人："什麼人的畫，這麼寫實？"

　　來人一副不願意說話的樣子，不耐煩地抓起五十郎的衣領，"嗖"的一下，腳點樹葉，轉眼就躍出去幾丈。

　　五十郎被他夾在腋下，一顛一顛地看他到處跳躍，足足跳了半個時辰，終於忍不住地問他："請問……大俠，我們為什麼要舍近取遠……"明明條條大道，平順寬大，這位大俠卻總是挑著蜿蜒的屋頂蹦來蹦去。

　　雖然表現得非常地酷，但是總是顛來顛去，到底是不舒服的。

　　來人眯眯眼一翻，一字一頓回答："這--樣--顯--得--我--的--輕--功--很--玄--妙………"

　　啊，五十郎在他的胳肢窩下恍然大悟。

　　不錯不錯，的確玄妙得很。

　　大俠持續地跳躍，將金陵城的所有有瓦的屋頂都跳了一遍以後，又足足在所有的臺階上跳了半個時辰。五十郎終於發現，他又跳回了有鳳來儀客棧。順著疾風，閃過中等客房，"嗖"的一下，到達了下等大通鋪。

　　……默，通鋪裡，站著一幫大漢，身穿破布，腳踏露趾草鞋，一個一個表情急躁，看見大俠夾著五十郎而來，個個面露喜色。

　　有幾個甚至跪了下去，朝天作揖。

　　"蘇小姐，我帶來了。"大俠四十五度偏頭，迷茫的眼神，惆悵地從腰後面抽出一把竹劍，浪蕩地抱在懷裡。

　　盡力顯出自己蕭索孤僻的大俠形象。

　　那群大漢一下子真的激動起來，"呼啦啦"全部都跪在五十郎的面前，磕頭膜拜："蘇小姐救命啊……"

　　沉默……

　　五十郎抓抓散發，為難地看向地上的一幫大漢，問道："我不是那位什麼蘇小姐，或許你們認錯人了……"

　　地上的一幫大漢立刻頭齊刷刷地看向抱著竹劍的大俠，眼睛裡閃著疑惑的光芒。

　　"蘇小姐一向真人不露相，但是有幾點是不變的……"大俠高舉手指，緩緩伸出第一個手指，"她不愛束髮……"

　　五十郎無言，默默地摸摸自己的散發，歎了口氣，自己就會紮個男裝的小髻，至於女孩子的發，自己怎麼也綰不來，索性從出來以後就一直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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