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五五


  沈瑄笑道:「既然如此,我哪裡還能不放心。這就走麼?」「不忙!」蔣靈騫不疾不徐地踱到竹林裡,取出那根斑竹簫悠悠吹了起來。沈瑄不知她用意,就靜靜聽著。原來是他第一次在葫蘆灣聽見的那支無名曲子。這曲子仿佛天籟地就飄蕩在天臺山的林泉之下,蔣靈騫此刻吹出,又平添了一種甜美歡愉。這時竹林裡雪光一閃,昨日那只白鹿翩然而至。

  「原來她用簫聲召喚她的雪衣。」沈瑄想。

  蔣靈騫摟著雪衣的脖子向它悄悄低語,雪衣卻用鹿角輕輕去挑小主人的頭髮,那情形可愛極了。過了一會兒,蔣靈騫招手道:「瑄哥哥,雪衣帶我們去赤城山。」「它馱得了兩人麼?」沈瑄問。

  蔣靈騫已然騎在了白鹿背上,伸手拉沈瑄:「你小瞧雪衣了!」

  那白鹿果然為靈物,沈瑄懷疑天臺派的輕功是向它學的。這是騎鹿升仙麼?只怕人間天上,更無複此至樂了。

  赤城山頂上,白鹿放下兩人,盈盈而去。

  沈瑄問道:「它幾時再來?」蔣靈騫道:「每天傍晚,它都在赤城山頂上守著晚霞呢!」

  蔣靈騫帶著沈瑄繞到了赤城山居後面,山坡上幾棵老松,枝葉蒼虯,成龍盤虎踞之態。仔細一看,繁茂的枝葉下遮蓋著幾間低矮的茅屋。原來赤城山人不住在老的「山居」之中,卻在這裡結廬。蔣靈騫叫了幾聲爺爺,無人開門。難道蔣聽松又不在?正要推門,忽聽得背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我還以為你不回家了。」

  蔣靈騫轉過身,迎上那個從松林裡踱出來的老人:「爺爺……」蔣聽松扶著她的肩,長歎一聲:「一走就是三年……本來好好地嫁你出門,卻惹了這些禍。」蔣靈騫抬頭問道:「爺爺這些年身體可好?」

  沈瑄對蔣聽松的事早有耳聞,可看見這個老人,還是吃了一驚。他以為被多少江湖中人稱為魔頭老怪的一代高手,縱然歸隱,也會多少留下鋒芒和戾氣,可眼前這個蔣聽松,枯槁的身形支 著一件灰濛濛看不出形狀的袍子,意興闌珊,只是茫茫然道:「還好,還好。」

  沈瑄正猶豫要不要過去見禮,蔣聽松卻已看見他了。蔣聽松雖暮氣沉沉,思路卻快,遂問蔣靈騫:「你跟湯家鬧翻,就是為了這小子麼?」

  蔣靈騫噘嘴道:「爺爺,他家娶我不安好心,不但把我關起來,還叫很多人殺我……」「算啦算啦,」蔣聽松搖頭道,「過去的就算啦。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這話是問沈瑄的,蔣靈騫卻趕快搶道:「他叫沈瑄,是桐廬的醫生。」原來她見爺爺居然不究前事,料定大有機會,遂幫沈瑄作答。沈瑄自然不能算真正的桐廬人。他明白蔣靈騫不說出他洞庭派的出身,是怕又起波瀾,只得默不作聲。

  「沈瑄……」蔣聽松沉吟著,「你倒是哪一點勝過湯慕龍,居然能搶走靈騫?」「晚輩哪一點都不比湯公子強。」沈瑄淡淡道。

  「咦?」蔣聽松不由得盯著他細細打量起來。沈瑄被他蕭索的眼光一掃,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厭惡——畢竟那漂滿洞庭湖的血色深深印在他的記憶裡。不過沈瑄一向謙恭有禮,這厭惡傳到臉上,也只是一種倨傲。

  想不到蔣聽松竟然笑了起來:「好,好!你的確強過湯慕龍。」蔣靈騫訝異地看見爺爺塵封多年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線光彩,心裡樂滋滋的。

  蔣聽松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我要試試你的功夫!」沈瑄道:「晚輩武功低微,只怕不值得前輩賜教。」蔣靈騫也道:「爺爺,瑄哥哥是個醫生,又不是什麼武林高手,沒學多少武功。你和他過什麼招啊?」

  蔣聽松笑道:「劍意即人心。他既然帶著劍,想來是會一點的。我只是試試他。你放心,一根枯樹枝傷不了他。」「可是,」蔣靈騫又道:「他受了內傷還沒好。」蔣聽松遂對沈瑄道:「你只和我過招式,不要動真氣。」

  蔣靈騫見不能作罷,遂躍到沈瑄身邊,低聲道:「用我教你的劍法。」

  「小子,接招了!」蔣聽鬆手中枯枝微顫,斜斜遞到沈瑄面前。沈瑄不及細想,右腕抖出,左臂平胸,就是一招「海客談瀛洲」。蔣聽松「咦」了一聲,閃身而過,卻從背後點沈瑄的任脈諸穴。沈瑄與蔣靈騫拆招已久,知道必然要用「煙濤微茫信難求」來接,遂飄然轉身,衣袂飛處,劍花繽紛而落。

  蔣聽松大笑道:「靈騫,你竟然將這套劍法教給了他!」「我教得不好,還請爺爺指點!」蔣靈騫已看出蔣聽松甚是滿意,不由得滿心歡喜。原來這其中另有緣故。這一手「夢遊劍法」是蔣聽松平生得意之作,卻只教過蔣靈騫一人。後來蔣靈騫問他,什麼人能學這套劍法,蔣聽松就說只傳自家人。這些意思,蔣靈騫卻未敢對沈瑄說過。

  蔣聽松此時一心想看看沈瑄將夢遊劍法練得如何,就依著劍招的次序,一一給他喂招。十招過後,對這年輕人不由得刮目相看。原來此時沈瑄跟著吳劍知修習洞庭武功已有小成,他手中的「夢遊劍法」也與初學時不同。天臺派的千變萬化被他糅入了洞庭派的瀟灑隨意,有時變招之中,自出機杼,不僅詭奇巧妙,更兼以柔克剛,這都不是蔣靈騫能教的。蔣聽松已看出他武學造詣雖淺,但天性中的博學穎悟,隨機應變卻是罕見的。冷傲如蔣聽松,也不得不想這人實在是個學武的良才。

  不料這時,沈瑄手中劍忽然一慢,險些被蔣聽松點著額頭。蔣聽松皺眉道:「這一招」世間行樂亦如此「,怎地使成了這樣!」蔣靈騫遠遠叫道:「爺爺,後面的我還沒教過他!」

  這一招沈瑄只在三醉宮見蔣靈騫使過,僅略具其意而已。蔣聽松遂道:「好!你看仔細了。」

  沈瑄退在一旁,只見蔣聽松略一提神,眉宇之間居然放出隱隱光華,似乎又恢復成當年英氣勃勃的赤城劍客。蔣聽松平地拔起,手中枯枝劍氣縱橫,游龍飛鳳,這就是夢遊劍的最後七招:「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沈瑄看畢,略一沉思,也即提劍而起。這七招乃是夢遊劍的收尾,精華所在,繁複得無以復加。蔣聽松只是連著使了一遍,並未加以闡釋。但沈瑄早已領悟天臺劍法的要義。他眼光極細,把蔣聽松的動作都記在心裡。雖然精微之處還不能拿捏準確,但經他自己發揮連綴,儼然也是七招絕世無雙的劍法。

  蔣聽松微微頷首,指點一回,命他再與自己拆招。這一回蔣聽松用了許多精妙的劍招,看沈瑄能否變換。沈瑄不慌不忙,一一拆開。有時合用幾招,有時只用半招,將一套夢遊劍分解得天衣無縫。

  蔣聽松不覺歎道:「我收過七個不成器的弟子,慪了一肚子氣。想不到老來遇見你,才知道那七個全是白教了。你日後留在這裡,我將天臺武功盡數教你,你和靈騫兩人傳我的衣缽吧。」

  這話說出,不只是許婚,更有將沈瑄收入門牆的意思。蔣靈騫遠遠聽見,不知是喜是憂。

  沈瑄把劍一收,直截了當道:「蔣老前輩,我不能做你的弟子。」「怎麼?」蔣聽松詫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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