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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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靈騫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麼?擲你的那塊石頭,一點力道都沒有。你又不是三歲孩子,若非身負重傷,怎麼可能被打暈了?」 沈瑄道:「我不是被你的石頭打暈的,只是走得太累了。」其實這謊明明瞞不過,他的內功造詣雖不算頂好,也決不會走路走暈的。 蔣靈騫把袖子舉到他面前:「累得吐了血?」沈瑄這才看見她雪白的衣袖上,赫然一片淡紅的血跡,濕漉漉的尚未洗淨。他歎了一聲,不得不道:「我的確受了很重的內傷,幾乎性命不保。所以,所以那時不願來見你。後來葉大哥用自己的功力為我療傷,我才好了。只是,只是眼下未曾痊癒,偶爾會吐血。調理些日子,將來就沒事了……我等不得傷好,就急著來看你。」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情形雖大致不差,結果可完全不同。 「是這樣啊……」蔣靈騫微歎一聲,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又像是失望,又像是欣喜。 她究竟看出了多少,相信了麼?沈瑄猜不透,只見血色的衣袖下那只纖手似乎在顫抖。沈瑄笑道:「對不起,不想弄髒了你的衣裳。」 蔣靈騫回過頭去收拾碗筷,不再說話。沈瑄不禁想,她為何不問我是為什麼受傷。雖然他自不會將原因說出,可心裡還是一陣惘然。他隱隱感到離兒似乎變了。那時他們在莫愁湖畔養傷,在黃梅山莊待敵,情形可完全不一樣。雖然湯家的陰影時不時掠過,但總能言笑晏晏、情誼歡洽。可現在,卻有一層重重的屏障隔在兩人之間,萬里雲羅,水遠山長。他知道那屏障是什麼,但不敢想,也不願想。 蔣靈騫再掀開竹簾進來時,他問道:「離兒,這是你的屋子麼?」 「是也不是。我本來隨爺爺住在赤城山上。十三歲那年有一天,雪衣把我帶到這裡來玩兒,才發現這裡——雪衣是一隻白鹿,和我從小一起長大——這屋子看來已閒置多年,主人不知是什麼人,大約走時十分匆忙,灶下還有燒了一半的柴呢!我喜歡這裡風景清幽,世外桃源一般。這間竹屋,又很像,很像一個真正的家,比赤城山上好多了……就時時過來住幾日。這一次回山,我還沒敢去見過爺爺,就躲在這裡。」 沈瑄微笑道:「原來那只白鹿是你的朋友。若不是它,我還找不到你呢!」「怎麼?」蔣靈騫睜大了眼睛。 沈瑄遂將自己來時的奇遇說了,蔣靈騫聽著聽著,白皙的臉上不禁飄過一絲紅暈。沈瑄見狀,笑道:「想不到我可比阮郎幸運多了,不曾受饑餒之苦,還得到神鹿相助。匆匆趕到,仙子不會怪我來得太晚吧?」 原來有一個傳說,東漢時劉晨、阮肇兩人,由剡溪入天臺山采藥,迷了路,正在饑餓之間,發現山溪裡漂下來鮮嫩的蕪菁葉和一杯胡麻飯,料想離人家不遠。他們沿溪而上,遇見兩個絕美的仙子。仙子看見他們手裡的杯子,就像老朋友似的笑問道:「郎君來何晚耶?」劉阮二人遂與兩個仙子結為了夫婦。 蔣靈騫長在天臺山當然知道這故事。登時面紅耳赤,嗔道:「你來不來,有什麼相干!」一甩簾子就出去了。 沈瑄自悔唐突失言,只好跟了出去道歉。那竹簾擋著一扇月亮門,通向後院。院子裡幾樹碧桃花,豔影幽香在清涼如水的夜色中緩緩浮動,一片片殷紅的花瓣飄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蔣靈騫聽見他出來,便問:「你到赤城山,沒遇見我爺爺?」沈瑄道:「沒有,一個人也沒看見。」他忽然想起吳越王妃的事,就對她說了。 蔣靈騫驚道:「你怎麼進了那間屋子!那間屋子爺爺看得如同性命一樣,每天要進去坐一個時辰,卻從來不讓別人看見,連我也不知裡面是什麼——你真沒被爺爺發現?」沈瑄道:「真沒有。」 蔣靈騫歎道:「大約爺爺正好出門了,算你運氣好。」出了一會兒神,又道,「……唉,如此說來,我的大對頭竟是爺爺的女兒……爺爺對她這樣寵愛……蔣明珠、蔣明珠,爺爺一定視她為掌上明珠啊!」 沈瑄聽得出她喃喃自語裡的失落,遂轉移話題道:「離兒,我給你帶來瞭解藥。上次你在三醉宮吃的只能解一年的」金盔銀甲毒「。你把這個吃了,毒性就永遠拔除,不再發作了。」 蔣靈騫卻不接那紫色藥丸,只是盯著沈瑄的眼睛,半日方「咦」了一聲,冷笑道:「我說呢,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才來跑一趟。這樣的大恩大德,真令人感激不盡!」她話語雖冷,還是掩不住幽怨之意。沈瑄不禁有些愕然,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敏感呢!只得道:「離兒,我不是為解藥而來,你別多心……」待要表白,無奈這等情形下又不敢講出口。見她仍是淡淡的,只得作罷,心想此事只好慢慢勸她。忽然看見不遠處鳳尾搖曳,疏影婆娑,他心念一動,遂問道:「這裡怎麼會有湘妃竹呢?」 蔣靈騫道:「我也覺得奇怪,浙江境內並沒有湘妃竹,莫非是此間舊主千里迢迢移植來的?」沈瑄沉吟道:「看起來還是君山上湘靈祠裡生長的名種。」他撫摸著青翠的竹竿,只見大大小小的黑色斑點,真如美人淚跡一般,遂悠然道,「一剪斑竹枝,離離紅淚吹怨辭,湘靈一去九山空,流雨回雲無盡時。」 蔣靈騫聽他念出,不由得癡了,怔怔地不出一語。 沈瑄又道:「我猜你那只簫上,也是刻的這個。」蔣靈騫面色一紅,微微點頭道:「那只簫,本來就是我折了這裡的湘妃竹做的。」她又呆了一會兒,道:「你聽見水聲了麼?」沈瑄側耳細聽,果然遠遠的有溪流淙淙,聲若嗚咽。 蔣靈騫道:「山民們說那一段山澗叫做惆悵溪。」停了停又道,「劉晨和阮肇在仙子身邊過了半年,終於因為想家,要離別而去。兩位仙子挽留不住,就在溪頭惆悵泣別。還有人說,他們回家一看,人間已過了十世。後來他倆重入天臺山尋訪仙子,但再也找不到原來的地方了,『春來盡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沈瑄看見她的眼神閃爍迷離,已知其意:「也是啊,既然來了,何必要走呢?」蔣靈騫不由得又望向他,卻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連忙轉過身,又低聲道:「真的不走了?」沈瑄見她眼波流轉,早已醉了,不禁握住一隻纖纖素手,柔聲道:「永遠也不走了。」 露華在地,明月在天。低吟的晚風,琮琮的山泉似乎都停止了唱和,仿佛不忍打擾戀人的清夢。 「你真的……」蔣靈騫輕歎道,「什麼也不管了。」沈瑄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見她含笑的眼神裡,卻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悲涼,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是冰冷的。難道,她猜到了什麼?不會的,她不會知道。 沈瑄笑道:「離兒,我答應在這裡陪伴你一輩子,你可不能只陪我一年。」說著將那紫色的解藥放在她唇邊。蔣靈騫莞然一笑,含了藥丸。卻轉過身去,指著那樹桃花道:「將來你死了,我就把你埋在碧桃花下,然後天天來看你,好不好?」沈瑄道:「很好,是生是死,我都不離開你。可是,等我頭髮白了,你再說這話也不遲啊!」他心裡忽然泛起一種極度的恐懼,難道真的要她看著自己死去?他許下這不能實現的白首之盟,會不會害了她?可他既不忍拒絕她,也不能拒絕自己的心願啊…… 蔣靈騫沒看見他臉上的變化,低頭撫玩著自己的長髮,微笑道:「瑄哥哥,我很久沒有聽到你的琴聲了。」沈瑄心中又是一蕩,他可也很久沒聽見離兒這樣叫他了。 第二日清晨,蔣靈騫就把沈瑄拉了起來:「我們去找爺爺。」 沈瑄有些驚異,蔣靈騫婉轉道:「我自幼蒙爺爺撫養長大,如今要,要嫁給你,總須向他稟告一聲。而且,我也快有三年沒見到他了。」 沈瑄點頭稱是,卻又道:「只是你爺爺定然不答允我們的事。」蔣靈騫道:「那也未必。爺爺與旁人不同,一切看他的心情如何。他或者一口回絕;但倘若你對了他的脾胃,說不定會慨然贊同。不過你放心,不管他怎麼說,我,我是跟定了你啦。」說罷滿面嬌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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