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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朱大江順著寬綽的街道,一口氣沖到了北街。他向大車附近奔去。他看見車上突然立起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響著清脆激動的聲音:

  「同志們,沖啊!」

  那熟悉的身影被按下去了。朱大江看見了,那是許鳳!他一陣風似的向那裡沖去。可是子彈打光了。一群鬼子迎上來了。旁邊一個鬼子軍官舉著戰刀向他劈下來。朱大江猛吼一聲,一跳,掄起機槍,悶頭蓋頂地砸下去。只聽哼的一聲,鬼子軍官倒下了。朱大江立刻撿起戰刀,掄開了,一口氣殺過去,他把自己幼年學的武術全施展出來,殺進了密集的敵群。槍聲停止了,只聽見叮噹、嗑哧、叭喳的聲音,夾著瘋狂的吼叫。敵人在這一群只想拚命的勇士的打擊之下,抱頭亂竄,死傷遍地。

  這時村頭響起了衝鋒號聲,槍聲越響越近。敵人後退著,一下子,街上的敵人都跑光了,大車也不知趕到什麼地方去了。朱大江這時已經遍身血紅,幾處傷口古嘟嘟地冒著血,一停止戰鬥,他就像座大山一樣倒下去了。這時潘林帶著部隊也攻了上來。沖到街口,一眼瞥見朱大江倒下了,連忙過去一把抱住,立刻命令:

  「搶佔街南的院子!」說著和武小龍架著朱大江搶進了院子。敵人的機槍就向他們占的地方掃射起來。這時,五六個區遊擊隊趕到了,幾十個村的民兵也趕到了。天色已經麻麻亮,南面、西面,許多房上出現了遊擊隊和民兵。街頭、胡同、地面也出現了遊擊隊和民兵。他們呼叫著,奔跑著,射擊著,向敵人撲過去……

  胡文玉臉上流著汗,在一處高房上用望遠鏡望著。只見遊擊隊和民兵在望不到邊的原野上像潮水般從四面沖上來,他心裡發了慌。看看增援的隊伍還不來,他小腿抖索著,在宮本耳朵邊說:「快撤吧!」宮本也在渡邊耳邊小聲說:

  「不能陷進民兵的大海裡,快撤吧!」

  渡邊心慌意亂,一邁步絆到一塊磚頭上,差點摔倒。他暴躁地喊出:

  「快快地,撤退!」

  敵人用火力掩護著,趕著大車,突出村莊,向棗園奔去。

  潘林滿頭大汗,叫擔架抬下昏迷不醒的朱大江和三十多個傷患去。自己和武小龍、郎小玉整頓了一下隊伍,動員大家追擊。他聲音嘶啞地吼著:

  「同志們,咱們一定得完成任務!搶救許鳳同志她們!」

  戰士們也吼叫著:「追上去,搶救許政委!」

  潘林、武小龍、郎小玉帶隊,拚出全身力氣,超越一切隊伍,向前趕去。在張村東北沙灘的大棗樹林邊,接近了敵人的行列。潘林帶隊沖上去,尋找著許鳳她們。敵人的如雨的彈流朝他們射來,他不顧一切地往前猛跑,戰士們在身後緊跟著沖上去。突然,一顆子彈打倒了潘林。他嗯了一聲,又從地上爬起來,一股血流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用手抹了一把,看見敵人的行列已經去遠了。他用手捂著頭,血從手指縫裡流著。他看著遊擊隊和民兵隊伍趟起的煙塵,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失去了知覺。

  一會兒潘林睜開眼睛,見江麗滿面風塵地正和衛生員給自己包傷口,就抓住江麗的手,眼裡流下淚來:

  「江麗同志,去報告縣委,給我處分,我是個什麼人噢!」

  他激動地嗚咽了一聲,又昏過去了。

  「潘林同志!潘林同志!」他們呼喚他。

  潘林又醒過來。

  「我後悔不聽許鳳同志的話。」他向江麗他們望著,「我給黨造成了無法挽救的損失,我的錯誤太大了,我對不起黨,我對不起許鳳同志,對不起……」他說著說著又昏迷過去了。

  【第十章 一、引誘】

  夜裡,許鳳從昏迷狀態中醒了過來,聞到一股香粉味,勉強睜睛一看,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乾淨闊氣的屋子裡。只見迎門桌上高燒著一支大蠟燭;屋裡一色紅漆櫥櫃;窗紙雪白油亮,貼著紅紙剪花;炕頭疊著一羅綢緞花被子,炕上鋪著大花毛毯。一看自己蓋著一床紅綾繡花被子,賭氣掀到一邊。這時聽見一陣腳步聲,從外屋進來了兩個女人,都穿的鮮紅豔紫,打扮的油頭粉面,嗤嗤溜溜地賤笑著,湊過來問長問短。其中一個天津口音的女人特別流聲浪氣,許鳳猜想她一定就是水仙花。許鳳用手支起身子,想起來離開這裡,可是頭痛欲裂,渾身無力。一陣頭暈,又倒下了。

  水仙花斟了一碗開水遞過來,笑嗤嗤地說:

  「許大姐,你真是好樣的,連日本人也佩服你。剛才醫生來給你看過,胡隊長也守了你好一會。你這病可不輕啊。醫生說是重傷風,還中了點毒氣。這裡是藥,快吃下去吧!」

  許鳳只覺一陣噁心,房子嗖嗖地旋轉,耳朵嗡嗡地鳴叫。她竭力在想:小曼、秀芬在哪裡?同志們怎樣了?只見那女人像抹著鮮血似的紅嘴唇,一張一合地動彈。許鳳竭力聽著,卻聽不完全,只聽見說:

  「許大姐……人怎麼著不是一輩子啊!像你這麼漂亮的人,誰不爭著要……就順著吧!……閨女家,就是……一朵鮮花……能紅幾日啊!……樂一天少一天……」

  許鳳不聽還罷了,越聽越氣往上沖。她不能忍受這種侮辱,真想狠狠地打這兩個爛母狗的嘴巴,可是動不了。她拚命起來一揮胳膊,水仙花端著的茶碗,啪喳一聲被打到當地摔碎了。熱水燙的水仙花直叫喚,一面抓撓著腳,一面往外屋跑去。

  「你們這些狗漢奸,臭肉,滾!」

  許鳳咬著牙罵著,聽著外屋反倒一陣嗤嗤的笑,氣的心裡一炸,頭更眩暈起來。房子越轉越快,眼前一片昏黑,她又昏迷過去了。這時,胡文玉走進屋來。水仙花正抱著只腳跟小白鴨發牢騷。一見胡文玉,往裡屋指指說:

  「真是個潑辣貨,好心好意磨破了嘴唇,末了落個挨駡,外加開水潑,都是為你。」胡文玉向水仙花笑笑,輕輕地走近許鳳,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給她蓋蓋被子。又踮著腳尖去坐在凳子上,得意地點上一支煙捲,吸著沉思起來。

  自從捕來了許鳳,胡文玉更是一帆風順。北平的華北新民總會對他寫的反共宣傳小冊子十分欣賞,給送來了科長的聘書和一千元車馬費。宮本也趁機提出,等他到了北平,跟他合資開個洋行。正好他爸爸也來信說,給他預備好了洋房汽車,等他帶著太太回去。小鸞一聽喜出望外,天天準備著起程,對他更是百般笑臉相迎。

  趙青、齊光第他們也是天天準備歡送。現在只等著勸降許鳳一樁事完成,就可以走了。他吸著煙,不覺笑了出來。暗想:在許鳳面臨死亡、孤獨無依的情況下,就憑我對她這一腔癡情,盡力溫存體貼她,一定會感化她,征服她。只要她一動心,那就怎麼都行了。人非草木,誰能無情?何況我過去曾經完全征服過她的心呢。到那時候讓我帶她一走,她就會變成溫順的姨太太了……他正胡思亂想,聽著許鳳哼了一聲,抬頭一看,許鳳乾渴地咂著乾裂的嘴唇,便向水仙花要了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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