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二一


  可是僅有的一點家業也花光了。從此,他就陷於貧困饑餓,但他絕不去向人乞求,黑夜熬硝鹽,白天給人打短工。「七七」事變前幾年,鹽巡來抓熬硝鹽的窮人,叫他一條扁擔打的幾個鹽巡屁滾尿流跑回城裡去了。別人叫他躲躲,他笑一聲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洛殿兜著他們的!」這一下可不得了。國民黨派了保衛團把他抓了去,壓杠子,上大掛,百般刑罰,他只用鼻子哼一聲說:「你竇大爺從不服硬!」虧他朋友多,好歹保出他來。可是從此以後,單身的巡警、保衛團再也不敢路過竇町,總是繞道走,因為一碰上就要挨一頓揍。

  他三十多歲上才娶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媳婦,年輕漂亮,就是跟他合不來。她慢慢地跟洛殿一個年輕的朋友,教書的賈先生有了來往。人們風言風語,傳到洛殿耳朵裡。洛殿惱怒地歎了口氣,回家叫媳婦預備了酒菜。飲酒中間,忽地拿出刀子來。媳婦見勢不好,嚇得跪下哀求饒命。洛殿說:「說實話,就饒你!」媳婦哭哭啼啼地都說了出來。洛殿用鞭子把她一頓好打。打完了說:「滾吧,你跟他去過吧!」一氣之下他出外到黃河後套去了。過了十幾年才回來……

  許鳳幫助朱大江吃下藥去,又問他道:「洛殿被派到偽組織裡面去,當時還有誰知道?」

  朱大江想了一下說:「除了縣委就只有我和李鐵、孫剛同志知道。因為王部長叫我們三個人跟他聯繫過。你知道嗎,李鐵同志小時候到竇町跟洛殿學過拳腳呢。」

  說著話秀芬給朱大江端了粥來。朱大江不願再叫人喂,叫許鳳扶他伏在枕頭上,自己端著碗喝粥。這時,兩個老隊員葛三、蔡二來進來,把趙青的信給了許鳳,又親熱地問候了朱大江。他倆說是在大掃蕩中失去聯繫,前幾天才找到趙指導員。聽說朱隊長受了重傷,趙指導員叫他倆來侍候朱隊長養傷。許鳳看了信,和朱大江商量就要這兩個隊員侍候他養傷。宋大江見趙青這樣關心自己,心裡感到很溫暖。又覺得葛三、蔡二來素日對自己挺熱乎,就說:「叫他倆先跟我些日子吧!」就在這時,張立根慌慌張張地進來說:「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許鳳忙問:「什麼消息?」

  張立根說:「聽說縣手槍隊在滏陽河邊,被敵人包圍住,整整打了半天……」

  說到這裡,許鳳忙遞眼色制止張立根不叫他再往下說。因為李秀芬的未婚夫蕭金是縣手槍隊的隊員,朱大江在縣手槍隊當過班長,跟隊長孫剛、隊副李鐵以及隊員們都親如兄弟,一講出壞消息會叫他倆難過。哪知張立根瞪著眼看不出來,衝口就說出一句:

  「聽說他們全都犧牲了。」

  一句話落地,只聽噹啷一聲,朱大江手裡的粥碗掉在地下了。秀芬一頭紮在炕上,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第二章 四、不滅的火】

  遊擊隊正隱藏在院子裡練兵。

  這些天他們把這個壘了大門的閑院子悄沒聲地拾掇出來,在屋裡挖了地道口,作為秘密的「堡壘」。敵人來了他們就鑽地道,敵人走了他們就出來練習瞄準、爬房、劈刺。黑夜他們就放好崗哨挖地道。他們還創造了巧妙的能自動關閉的牆基地道口。這些天,他們把部隊堅壁的和群眾拾到的槍都從地裡掘出來,從井裡撈出來,東尋西找,連不能打響的破槍算上,勉強湊夠了每人一條槍。

  現在西牆上掛著兩個紅辣椒當做靶子,靠東牆陰裡,武小龍帶著隊員們都舉著槍在瞄準。陳東風糾正著隊員們的動作,在前邊給新隊員們做著示範。他那粗腿叉開站著,活像一匹笨拙的小象。劉滿倉一本正經地使勁抿著大嘴,托著一支老的沒了牙的漢陽造步槍,在後邊和新隊員們一起認真地鍛煉著,直累的個個手臂發抖,兩鬢汗流,武小龍才叫大家休息一下。

  他們這樣日以繼夜地挖洞練兵,敵人也一個接一個地把據點修築起來了。大封鎖溝挖成了,公路網也修成了。各村的維持會和偽鄉公所成了合法的政權。各村的小學校都開學了。一批老頭子代替教員去受了敵人的訓練。小學生們公開地唱著《大東亞新秩序》的歌子,讀著偽課本,卻背地裡秘密地讀著抗日課本。敵人的戶口調查也開始了。一切都說明敵人的統治越來越嚴,抗日活動越來越困難了。

  許鳳的病好了,四出派人找上級聯繫,可是聽不到部隊的消息,縣委也聯繫不上,區幹部們、政委、指導員、區長也不見影。派人到各村去問,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句話:「不知道。」許鳳、秀芬她們可沒有灰心。一面繼續打聽消息,一面把挖地道的工作推進到周圍幾個村裡去了。在幾個村裡建立了「堡壘戶」,屯了糧食。抗日工作悄悄地進行著。許鳳、秀芬、小曼也常跟隊員們一起鍛煉,只是不提打仗的事了。隊員們漸漸地有些不耐煩了,背地裡互相議論起來:

  「真窩囊的慌,光練兵不打仗……」

  「早先我們二十三團一夜攻下敵人四五個據點!……」「嘿,說那個幹什麼,四月裡拿石佛據點我還去了呢,呵!那真過癮!」

  「咱們怎麼辦哪,我看這麼藏著躲著,早晚有一天叫敵人挖出來嘟嘟死完事。」

  「許鳳同志是不是一仗打怕啦?」劉滿倉抽著煙沖武小龍說,「去跟她說說,帶著咱們去打一打吧!」他說了沖大家看著,徵求大家的意見。

  一個耳朵有些聾的隊員沒聽清楚,愣愣地看看人們,沖著劉滿倉問道:「你說許鳳同志什麼?」說了把右手掌放在耳朵邊,等候劉滿倉回答。

  劉滿倉湊到他耳朵邊說:「我說,許鳳同志一仗就打怕啦,不敢打了……」

  「常言說騍馬上不了陣嘛!娘們就是娘們……」

  「嘻嘻,哈哈」一陣哄笑。

  「依我看哪,她就是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自己不懂打仗,還逞能,不徵求別人意見,瞎指揮一氣。」武小龍歎口氣說:

  「要說,她真是個好同志,不過領導遊擊隊嘛……」

  「往後,誰知她會怎麼樣,不定哪一天把咱們一勺燴進去完事,咱們也就革命成功了。」

  ……

  許鳳這時正立在夾道裡邊聽著。她用手抓著胸前的衣裳忍著聽下去,字字刺得心酸臉熱,她直想發火,去和挖苦自己的同志辯駁一番,她使勁壓制自己,為了不致發生不愉快的爭吵,她返身往回就走。走了幾步,她又站下歎了口氣,用手朝自己頭上拍了一下,暗笑自己,使勁往後一甩頭髮,走出夾道,便向隊員們走來。

  人們聚精會神地談著話,沒有注意許鳳從夾道裡走過來。隊員們見陳東風一抬頭不說話了,微笑著立起來,這才看見許鳳。只見她今天走路特別帶勁,裝束也換了,脫去了那寬大的老太太式的舊淺藍衣裳,換上了大掃蕩前常穿的那紫花色白方格緊身褲褂,腰裡又束了皮帶,掛著手槍,穿一雙紫花布納割絨圓口鞋,披著一件絳紫色夾襖,飄飄地邁著快步走到跟前來。隊員們知道她聽見剛才說的話了,都怪不好意思的,你瞅瞅我,我瞧瞧你。郎小玉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擠到前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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