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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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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翠清對韓道滿說:「不讓你去,就算了,你守著他吧,我得看看去啦。」 韓百安又攔住馬翠清說:「翠清,你見到蕭支書,給我捎個話兒去吧。」 馬翠清說:「行。什麼話?」 韓百安盯著那跳動的燈火,好半天才說:「你把他叫到一邊,別同著人,小聲說。」 「說什麼呀?」 「你,你就說,我求他,求他暫時到外邊親戚家躲上幾天,再回來……」 兩個年輕人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又都笑了: 「您真會求人,這會兒他當支書的撐著天,怎麼能離開東山塢呢?」 「您這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躲幾天呢?您當是到外邊他就不想孩子了?」 韓百安兩隻手貼在胸口,低聲又痛苦地說:「你們年紀輕,不知道沉重啊。這是我的真心話兒,我實心實意地求他,求他馬上快離開這個是非地吧……」 馬翠清明白了:「噢,你是怕壞人再給他一下子呀?是不是?哼,敢!」 韓道滿也說:「害個不懂事兒的孩子辦得到,害蕭支書他們可辦不到。」 韓百安滿肚子的話說不出口,他真想跪在地下,給這兩個人磕幾個頭:「孩子,孩子呀!別的地方,我是沒有你們強,看這個,我可比你們看得透呀!不要說蕭支書,就連翠清你,往後也得小心一點兒呀 !」 馬翠清說:「要是整天小心這個,就不用革命啦。革命就不怕死,怕死就不革命。我倒要看看,這些壞蛋們還有什麼新鮮樣的。」說著,把胸脯一挺,「把刀子磨快點,朝我來試試 !」 韓道滿說:「蕭支書也是這樣講的。不讓咱們怕,也不讓咱們替他難過;他說,只要社會主義不受損失,什麼打擊他都受得住,什麼他全都不怕。」 馬翠清伸出大拇指:「哎,這才叫真革命!」又對韓百安說,「昨天我怎麼跟你講的,蕭支書是最好的人,他為大夥兒,為東山塢,把什麼全交出來了,你要是再跟他三心二意,那可就太不像個人了。」 韓道滿說:「是呀,從今以後,你得從心裡愛社會主義,從心裡跟馬之悅這夥子人分家呀!」 兩個年輕人又借這個機會一對一句地開導著韓百安,韓百安也是一句一句地聽著;最後,他說了一句真心話:「你們說的那個社會主義,將來搞成還是搞不成;搞成了,倒是好還是不好,我心裡邊還沒有全落實;可是,有一條兒,我懂啦一一擁護這個主義的人,全都有好心、幹好事兒;反這個主義的人,全是懷著壞心,幹壞事兒,什麼壞事兒,全幹得出來,對誰全幹得出來。對啦,我懂啦。…。」 馬翠清說:「對。你懂這個了,就應當跟好人一塊兒擁護這個主義啦。」 韓道滿也說:「是呀,往後,您就跟蕭支書一塊兒一心一意地搞社會主義吧!」 韓百安望著兩個年輕人,說:「是呀,看樣子,是得搞社會主義。可是,這個社會主義,我也許還不能像你們那樣擁護它……」 兩個年輕人急了: 「什麼,鬧了半天你還是不擁護呀?」 「真,唉,怎麼這麼頑固喲!」 韓百安哀求地說:「你們別著急,別著急……」 馬翠清跳著腳說:「還不急哪!這麼說服你,那麼教育你,屁事沒管!」 韓道滿也發了火:「白費大夥兒一片心了。我怎麼跟蕭支書交代呀。」 韓百安誠懇地說:「你們告訴蕭支書,就說我說的:我往後,就算從心眼裡邊還不能像你們那樣擁護這個主義,可我一定要跟著擁護這個主義的人走;只要你們還幹下去,我一定跟著;再不跟反這個主義的人靠近了,不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管他說什麼好聽的,不看他裝出什麼樣子,我都不跟他們膛渾水了一一唉,我算看透啦 !」 第 一二一章 夜色撲了下來,垛苫好了,場板掃光了,打下的麥子,都裝到倉裡去了;到鄉里彙報的人,看管地主的人,守護場院的人,全都行動起來了。 東山塢的人,又結束了一天的火熱的勞動和鬥爭。 焦振茂按著閨女的意思,從場邊上追回蕭老大,一邊拉扯著一邊說:「淑紅回家拿飯去了,你怎麼倒走啦?」 蕭老大說:「我也該回去點火了。」 焦振茂說:「一塊兒吃一口得了,費事巴拉地還做哪家子呀。你不用惦著長春,餓不著他,一會兒淑紅給咱們把飯送來,再找找他;願意跟咱一塊吃就一塊吃,要不,就讓他到家裡吃去。」 蕭老大說:「一年到頭,光讓你們花費……」 焦振茂說:「唉,你可把話說遠了。這一年到頭,長春為我們大夥兒,花費了多少東西?我花費的不過是幾碗飯,幾條線,可是他,把性命都交給大夥兒了。沖他這股子大公無私的精神,我就是養你白頭到老,也心甘情願。往後,就別說你們我們的了,咱是一家子。」 蕭老大聽到這樣的話,心裡是熱乎乎的;也覺著再推辭就太不懂人情了,就順當地跟焦振茂回到場房屋裡。 焦振茂點上了保險燈,又對蕭老大說:「你乾脆就到我這兒住得了,咱倆好說個話兒,做個伴兒,免得自己孤孤單單的。你等著,我回家給你搬個皮褥子來。你聽我的勸,該吃得吃,該睡得睡,事兒讓它放著,心膛得想開點兒。」 蕭老大望著那明亮的燈光,說:「我這會兒已經想開了。不想開不行,也不能不往開裡想啊!」 焦振茂說:「這才好。今天鬧的這場大事兒,要不是長春想得開,挺得住,全由著咱們心情辦事兒,得,兩個場上的幾大垛麥子,全都爛成泥啦!這會兒,恐怕滿街滿巷都得是唉聲歎氣的人。」 蕭老大回想著河邊上的混亂情景,又回想著場院上的熱鬧情景,點著頭說:「是呀。那會真險哪!……」 六旬開外的一個老年人,經住了這樣一場沉重的打擊,不要說外人,恐怕連他自己過去都是不敢想的。他總算咬著牙挺住了,像兒子那樣挺住了;兒子那種大無畏的氣魄,社員們那種火一般的情感,都在衝擊著他的心;處處洋溢著的豐收喜悅和鬥爭熱情,也在鼓舞著他的精神;經過了這場災禍的考驗,好像當年跟著擔架隊闖了一趟戰火紛飛的疆場回來,他倒覺著自己比過去硬朗一些了。兒子常說「鬥爭剛剛開始」,這會兒他才把這句話弄懂了;他想,往後的路子還長著哪,說不定還有什麼樣的事兒前邊等著他,他還得跟著兒子,跟大夥兒硬朗下去。 他說:「唉,過去,我想自己的事兒想得太多了,一心往好日子奔,沒估計到半路上還有這麼多的坎坷,禍事臨到自己的頭上,也就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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