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三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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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辮說:「用菜刀剁肉,叮叮噹當地響,別人聽見了,又找我的刺兒;用這小刀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切,悄悄地做著吃,他們誰也不用想知道。」 馬志德本來提防著他的爸爸會為昨天下午的事兒跟他吵架的;可是,他這個爸很反常,變得很和善,那眼神,那語氣,都使他感到,這個「地主」又可氣,又可笑,又有那麼一點兒可憐。心裡想:死腦筋哪,要是老老實實地改造,有大夥兒吃的,也有你吃的,有大夥兒穿的,也有你穿的,說話又要抱孫子,日子不是挺有奔頭嗎 ?偏偏總是想不開,真是自找苦吃。他又想,等有了空,一定要按著喜老頭指教的辦法,好好跟爸爸談談,幫助爸爸開開心竅。他想到這兒,就離開北屋,回到廂屋燒火去了。 馬小辮把那把尖刀磨的飛快,快的放光。他心滿意足地直起身來,噓了口氣,趕忙把刀壓在自己的枕頭下邊;又把磨刀石搬到院子裡,還用笤帚掃了一簸箕浮土端回屋,墊在剛才流在地上的鏽水上,這才松了一口氣。 兒子又在窗戶外邊喊他了:「爸爸,飯熟了,吃吧。」 馬小辮並沒體會出兒子今天喊他的口氣和聲調有什麼變化,就說:「噯,你們先吃,給我剩下,該下地你們就下地。」 馬志德說:「你也下地吧。」 馬小辮答應:「噯,一喊就走,誤不了。」 廂房屋的小倆口,悶悶地吃了飯,就急忙收拾了傢俱,又匆匆地離開家。他們不願意在這個家裡多呆,這兒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暗氣氛,這氣氛,跟他們平時在院子以外感到的根本不一樣。他們越在院子外邊活動得多,越是在這豐收的喜慶日子,跟著一夥子喜悅的人們活動得多,越覺得這個院子的氣氛不能忍受,就像六月天鑽進了很深的白薯井裡,潮濕、陰森,又有一股子黴爛的臭味兒,嗆得透不過氣來。所以,他們寧肯早到地裡等著,也不願意在家裡歇一會兒。 這所小院子裡,只剩下馬小辮一個人了。他不想吃飯,也不想躺下來歇歇。他把那把磨得發亮的尖刀子拿出來看看,又壓在行李捲下邊,在屋子裡走溜溜。 他盤算著自己的行動,盤算著這個行動的後果。他想:眼下,惟一的大事兒就是拖住收麥子,拖到小兒子馬志新來,李世丹到;拖住了這個,蕭長春他們就沒有工夫挖墳,也顧不上挖馬小辮的後代了;要想拖住,非得出點大事不行,要鬧大事兒,一定得豁出去闖一闖。 這個死不低頭的地主血迷心竅了,這會兒,滿心只是裝著一件事兒,光往他得意的地方想,什麼危險,什麼後果,他全不去顧慮了,也根本不可能想了…… 街上響起了上工哨。 小組長馬長山大聲招呼:「社員們,能下地的全下地,把熟了的麥子趕緊割下來,天氣預報,今天晚上可能有暴風雨!」 馬小辮聽到「暴風雨」這三個字兒,就像挨了一錐子,不由得渾身一抖,慌慌張張地跑出屋,關了門,跑出院子。 烏雲已經佈滿了天空…… 第一〇三章 社委會分工,韓百仲專管指揮田間的收割。他是非常忙的,除了要在前邊領著割麥子,還得經常檢查各小組的工作,除了管第二隊的事情,對第一隊那邊還得掛著半個心;同時,他這個治保主任,晚上護麥、守場的任務也是相當繁重的。每天他頂著星星下地。又頂著星星回家,除了偶爾到場上打個卯,大天白日在村子裡很少見著他的面。就算焦二菊都難得跟他碰碰頭兒了。他們一家人全都參加了麥收,連他那二兒子小拴柱都到麥地裡拾麥穗兒,吃飯是流水席,各吃各的,不能圍在一張桌子上。晚上,韓百仲住在場房裡,跟場頭焦振茂做伴兒;不能跟他的老愛人一起看麥子,也不能一塊兒坐在燈下邊學習了。 這位副主任越來越愛動腦筋,也越來越顯得幹練。滿地裡男女老少將近二百口子人,讓他指揮得有條不紊,三天裡沒有窩過一會兒工。他心裡邊高興,精神格外旺盛。他覺著,這次割麥子名副其實的是收穫勝利果實;用不了幾天,把這勝利果實全收上來,再分下去,就會在社員裡邊激起更大的勁頭。這一程子,他總是出入在黃色的麥田裡,對金泉河邊那塊苗圃也特別有了興致。過去,他總覺著種植果樹和綠化荒山那是很遠的事兒,眼下得生著法兒把這個不鞏固的農業社圈攏住,讓社員多分點糧食,把日子過得好一點兒,安定了心思,吃飽了肚子,再想那些樹和山的事兒也不遲。因為蕭長春的影響,青年社員們的感染,加上鬥爭的節節勝利,麥子好得出奇,他不知不覺地愛上了這片綠色。就好像他已經學會動腦筋思慮東山塢的階級鬥爭一樣,他也經常思慮起東山塢的建設遠景。其實,從打他一懂事兒的時候起就愛上了綠色。那團團的榆樹錢,那串串的酸棗子,曾經填滿他多少次饑餓的肚皮?那發芽的香椿,那長長的山草,給他帶來多少次生存的希望?滿山的綠色不止一回把他和窮哥兒們從春荒的死亡裡拯救過來。現在呢,這綠色成了鼓動人們為社會主義奮鬥的力量了,將來要成為東山塢的聚寶盆。只要他一閉上眼睛,就好像看見了滿山遍野的樹木森林,就看見了成車成輛的果子,他的心口窩就像扯起一片綢子那樣抖動起來……他想,只要保證這次麥收順利完成,河水就算引到地裡了,果樹就算栽到山上了,社員們都會覺著集體的日子更有指望了,東山塢就要大步前進! 你看他幹得多賣勁兒呀!有人怕光膀子麥芒紮肉,他不在乎,那古銅色的脊樑上好似刷了一層桐油閃著亮;有人怕光著腳熱土發燙,他也不在乎,那雙有力的大腳』廠子,把土塊塊跺成窩,碾成粉…… 鄉里的大個子武裝部長騎車子跑過來了:「百仲同志,氣象站通知,傍晚有暴風雨呀!」 韓百仲直起身朝他喊著:「多大呀?」 大個子說:「多大沒說,反正小不了。」 韓百仲抬頭看看天:「沒事兒。你來跟咱們割麥子吧!」 大個子說:「我還得到別的村通知哪,見著老蕭問個好呀!」 韓百仲看著大個子走遠,又彎著腰割起來了。他想把這件事兒壓一壓,過一會兒再通知,免得有人慌了神兒,惦著家裡什麼事情,耽誤幹活。 正在靠地邊割麥子的彎彎繞耳朵管用,聽見「暴風雨」這三個字兒,就停住手,朝這邊走過來了,把想說的話掂著分量說:「我說主任,多會兒下雨呀?」 韓百仲想:這傢伙,聽到一個話音兒,就請假來了,說:「下雨早著哪,你家裡有什麼東西怕淋著哇?」 彎彎繞說:「誰跟你說這個呀!我是說,要是有雨,就趕緊顧場上,麥子垛全晾著頂,別漏了雨呀!」 韓百仲笑了:「嗨,關心集體了?好哇!場上不用惦著,那邊人手也不少,他們不會讓麥子垛淋著。」 彎彎繞又說:「還有,這塊地也得麻利快割呀。」 韓百仲說:「就是得快割。」 彎彎繞說:「這片地熟得透,雨一打,麥穗子全得掉下來。」 韓百仲見彎彎繞很認真,也就鄭重地說:「你這兩條建議全不賴,還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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