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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孫桂英故意笑笑說:「媽,您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媽媽說:「不知道,反正好人。」

  「人家是支部書記。」

  「啊,支部書記?真不得了,你們莊有這麼個支部書記?不是馬,馬,就是你表姨夫嗎?」

  「去他媽的吧,他是個大壞蛋,去年秋天就下臺了!」

  「有這麼個支部書記,你們可真福氣。怪不得這麼愛護人,敢情人家是黨員哪!共產黨裡邊是好人堆兒。」

  孫桂英呆呆地站著,這一眨眼的工夫,有多少事情,帶著不同聲音和色彩充溢在她的心頭。她兩手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了。

  媽媽嚇了一跳:「桂英,桂英,你這是怎麼啦?」

  孫桂英抽抽搭搭地說:「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造了大罪、大孽呀!我對不起人家呀!連福也對不起他呀……」

  「沒頭沒腦兒,你說的是誰呀?」

  「就是蕭支書……」

  第九十九章

  黨支部書記蕭長春這會兒把小毛驢拴在橋邊一棵小榆樹上,讓它啃草吃,自己爬上坎子,奔到正割麥子的人群裡,找到了福奶奶。

  福奶奶瞧見他,問:「喲,這麼早就回來了。」

  蕭長春說:「早趕回來,好幹點活兒。」

  福奶奶見蕭長春左瞧右看,又問:「你找誰哪?」

  蕭長春說:「孫桂英不是下地了嗎?」

  福奶奶說:「剛走的……」

  蕭長春不由得打個愣:「幹半截兒就走了?」

  福奶奶說:「是我讓她回去的,吃口東西,看看孩子,就手歇一歇;她還咬著牙,不想回去哪。」

  蕭長春這才放下心,說:「頭三腳難踢,咱們得生著法兒幫她闖過來呀!」

  福奶奶說:「這個你就放心吧,我們娘幾個捆到一塊兒,怎麼也管得住她。」

  蕭長春又問了問孫桂英都說什麼了,有沒有人找過她,隨後,就滿意地轉了回來。一邊走,一邊想著福奶奶剛才談的情況,想著在做孫桂英的工作上,還會出現什麼問題,以及這個浪蕩女人一旦回了頭,將會是個什麼樣子。

  他走著,想著,快到小橋頭的時候,遠遠地又瞧見了馬志德小跑著從街口走了出來;就想,應當抓這會這點空子,跟這個地主的兒子談幾句,摸摸他的心思,好加緊做他的工作。

  馬志德奉了喜老頭之命,到飼養場牽馬套碌碡;馬老四沒有在家,到河邊給病牲口灌藥去了。在那兒替馬老四看牲口的蕭老大讓馬志德拉上一個走,這個小夥子細心得有點兒過分,寧肯多跑幾步路,也要親自來到樹林子裡找到馬老四說一聲,回頭再牽牲口。

  兩個人在橋頭上走了個碰頭。

  蕭長春先招呼他說:「志德,你這兩天一直在場上千活兒嗎?」

  馬志德連忙說:「是呀,隊長讓我在場裡,喜爺爺也說,我留在場上,好替他跑跑腿。」

  於是,他們從家常話談開了,談到村子裡的鬥爭,談到了國家大事。

  蕭長春談得多。他的神氣,可以用「泰然自若」來形容。他有信心把這棵年輕的苗子,從黑色的包圍裡挖出來,移植到紅色的土壤上,讓他為東山塢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作出他應當作出的事情。他這股子自信是驚人的。他驕傲嗎 ?不,因為他相信黨的政策的力量,他相信階級的力量,他的信心是從這兒來的;對於這種力量,他不會有任何一點兒懷疑。

  馬志德說的很少。他的神態,可以用「心空膽虛」來形容。他對自己沒有什麼信心,對別人更沒有什麼信心;在生活裡,他沒有什麼追求,更談不到什麼理想;如果硬要他說出這些,他只能告訴你,他希望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蕭長春看到了他一點心思,他把他們東山塢的前途,社會主義的前途,把他的理想和計畫,全都詳細地告訴了馬志德;也把黨組織對馬志德這樣人的政策、期望告訴了馬志德。最後,要結束這場交談的時候,他又說:「志德,我再告訴你一條根子。明明白白講,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地主富農是我們的敵人,我們恨他們,要跟他們鬥爭到底,這是永遠都不會含糊的事兒 !」

  馬志德低聲說:「這個我清楚。」

  蕭長春繼續說:「我們把地主、富農當敵人,我們恨他們,還要跟他們鬥爭,倒不是單單因為他們過去剝削過我們,他們坑害過我們,他們把我們世世代代壓迫得直不起腰來。不單是為這個 !」

  馬志德看了蕭長春一眼,好像說:那又為什麼呢?這句話他當然不敢問出口。

  蕭長春說:「老仇是可以清算的。也土改了,也鬥爭了,他們要是低頭認罪,重新做人,我們為什麼還要跟他們為敵呢?問題就在這兒。他們不低頭,不認罪,不甘心失敗,還想再把我們拉回舊社會,再從頭剝削我們、坑害我們、壓迫我們,總是鑽空子想跟我們較量;舊恨新仇加在一塊兒,我們能不恨他們,能不跟他們鬥爭嗎 ?一句話,是他們要至死跟我們當敵人,逼著我們,非鬥爭不可呀!」

  馬志德覺著,這幾句話倒是頭一次聽到;那麼,自己的爸爸,是不是這樣的地主呢?』爸爸的心裡說不低頭,不認罪,可是他已經老了,快要死的人了,他還能幹什麼壞事兒,還有什麼盼頭,硬要當新社會的敵人呢 ?如果光是心裡想,又沒幹出來,也不會幹出來,還得當敵人看待嗎?他要是敢破壞,當然應當跟他鬥爭;可是,他光是嘴巴說說,誰不興發幾句牢騷呢,牢騷不等於事實呀 !對只發牢騷,沒幹壞事兒的地主爸爸,自己這個當兒子的,又該怎麼辦呢?

  蕭長春並沒有把馬志德這一點心思全看透,又說:「我再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志德,我們沒把你跟你爸爸劃在一塊兒,你呢,也不要糊糊塗塗地把自己跟他劃在一塊兒。他的命不長了,你的道兒還長遠著哪 !」

  馬志德喃喃地說:「我愁就愁這個。在一塊兒住著,在一個鍋裡吃著,這個界限不好劃。」

  「好劃,從思想劃。不論辦什麼事兒,你總想著:我是新社會的青年,我要社會主義,我得跟貧下中農站到一塊兒。這樣,是非就容易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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