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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韓小樂說:「聽見了。那我就先發言吧。」他用手擺弄著算盤,看了大夥一眼。這個十九歲的小夥子,跟焦克禮有點相似,又不一樣,因為有點文化,好看書,愛動心思,在他身上,穩重多於粗魯。他說。「我覺著,我們這個團支部從打去年秋天改選之後,工作挺不賴的……」

  焦克禮說:「說缺點嘛!」

  韓小樂說:「主席剛宣佈不興打岔,你又來了。討論主要問題,成績也在裡邊,要不,全是缺點,咱們這些工作成績從哪來的,天上掉下來的呀?既然是總結工作,就是發揚正確的,改掉不正確的,所以就不能片面!對不?」

  馬長山說:「對,對,兩下都說。」

  韓小樂接著說:「剛才主席也說了一大堆優點哪,興她說,怎麼不興團員說呢?再說,團支部的工作就是有成績的,去年冬天、今年秋天,搶種、救災……」

  焦克禮又忍不住了。因為團支委碰頭的時候,決定著重檢查思想問題,他就急著想把這件事兒完成,就又說:「我再打一回岔行吧?小樂,還是說近的吧,太遠的,等麥收以後再總結。」

  韓小樂這回也挺客氣:「行,行,說近的。看守麥子,就是護秋,馬之悅不讓咱們看,馬連福還說看麥子不記工分,咱們偏要看,不要工分,一點兒也不要,我們不是為工分活著的!我們團支部全體出動,二十多天了,沒有一個人請過假。淑紅那天肚子疼,好幾個人硬推,她都不回去,天天是她挨門找人,這個很不容易。不光團支部的人,我們還動員了一大群非團的青年,跟我們一塊兒看麥子。好多人就是一塊看麥子,思想變好了,比如馬長山吧。他進步了,全是焦克禮幫助的。」他說著,見焦克禮又要張嘴,馬上說:「你已經宣佈打一次岔就不打了,我反對你在我沒有把話說完的時候再張嘴!」

  焦克禮連忙點頭:「好,好,說你的吧。」

  韓小樂接著說:「這會兒,馬長山就要當生產小組長,不能不說是咱們這位元組織委員的功勞,當然也是咱們團支部的功勞。」

  韓道滿說:「我有點進步,多虧淑紅幫助……」

  焦克禮制止他說:「別打岔!」

  韓小樂說:「道滿打岔行。道滿你說吧。」

  韓道滿低著頭說:「我就這麼一句,實在的,我那會兒落後極啦。光知道幹活兒,拿工分,淑紅說,咱們青年,要為建設社會主義貢獻力量,光幹活不行,還得參加鬥爭……」

  馬翠清蔑視地盯著韓道滿,那眼色好象說:你這鬥爭參加的怎麼樣呢?你看問題用階級鬥爭的眼光了嗎?還有臉在這兒說哪!因為自己是主席,不能隨便打岔,只是小聲地嘟噢一句:「咱們說話,都得實事求是啊!」

  於是,人們都熱烈地發言,大部分是擺成績。東山塢團支部在這一階段的工作,成績是主要的,應當擺;而年輕人也是容易看到自己成績的。

  馬翠清和焦克禮交換著眼色,心裡邊也很得意。焦淑紅細心地聽著同志們的發言。換個時間,或者說在麥子黃梢以前,要是聽到這些好話,她也會跟馬翠清、焦克禮一樣地得意起來,可是現在,她的心不光得意,也在冷靜地思考著在以後的鬥爭裡,怎麼樣才能把這些優點和成績發揚光大。經過這場鬥爭,經過許多事情的周折,特別是經過蕭長春一點撥,經過許多老貧農一啟發,她感到自己的身上有很多缺點,團支部的工作也存在著不少的問題;迫切要求進步的心情,使得她恨不能一下子把缺點全改掉。她想:大家在這個會上都是擺成績、論功勞,怎麼能夠達到「提高戰鬥力」的目的呢?她還想:馬翠清自信心很強,焦克禮更是樂觀,讓他們先檢查准不行,自己應當趕快起個帶頭,把大夥兒的思路扭一扭。她找了個空子,馬上說:「同志們,我先談一點想法。」

  馬翠清說:「對。咱們就一二三四五六,一攬子說吧。」

  焦淑紅接著說:「同志們說的挺對。我們這一段工作,因為大夥兒聽党的話,齊心努力,成績不小;可是,我們的缺點也不少,我們還要使勁兒提高。比如說,在眼下這場鬥爭裡邊,我們每個人都沒有象兩位党支委的眼光尖銳,我們有時候對事情看不透,有時候暈頭轉向,有時候著急,有時候又掃興,這是因為咱們腦袋裡沒有把階級鬥爭的旗子掛起來呀!」

  焦克禮插言說:「這話對。不要說党支委,連獅子院的喜爺爺我們都比不上。就說昨晚上吧……」

  韓小樂搶過來說:「昨晚上的事兒,大夥都知道了。其實那類事兒多啦。蕭支書沒回來,村裡一有土地分紅的風聲,他就把我們全院的人找到一塊兒說:這是要破壞咱們農業社,地主富農准是插手了,咱們得警惕著點兒。這不,二十來天了,每天晚上,我們院的人輪流打更,盯著烏小辮的活動。」

  焦淑紅接著說:「因為咱們看問題不用階級鬥爭的眼光,腦袋裝的事兒又少,遇到事兒,光看表面,工作當然沒力量,怎麼能當好黨支部的助手呢?團支部為什麼是這個樣子?跟我有關係,我沒引著大夥在參加鬥爭的時候也動腦筋,提高思想;更沒有想到事情過後檢查一下,總結一下。我有時候幹工作光想表面轟轟烈烈,整整馬連福出口氣啦,要求一支大槍背背啦,團支部多出來幾個幹部顯得光榮啦,這叫什麼呀!」在場的人,又都嚴肅起來,都盯著他們的團支書,又用她檢查的問題跟自己身上的問題比較。

  焦淑紅列舉了許多大夥兒都一塊兒經歷過的事實以後,聲調忽然低下來說:「還有,我在處理個人的事情上,階級觀點也不明朗……」

  韓小樂說:「呵,我看你瞧問題瞧的挺准,也挺堅決……」

  馬翠清打斷他的話說:「人家心裡邊想的,你鑽進去看見了?」

  韓小樂不服氣地說:「當然看見啦!土地分紅的歪風一刮起來,淑紅立刻就給支書往工地上寫信,這你不知道?」

  焦淑紅說:「我指的是對馬立本這個人的看法。我對他的看法,根本錯了。他是個什麼人,這一程子,這個壞蛋,不是越暴露越明白了?他是富農的兒子,根本不想跟富農在思想上分家,還甘心情願當馬之悅和壞人的狗腿子。最近又發現他跟地主也有牽連!可我呢,只當他覺悟不高,有點個人主義,還想團結他,培養他入團I 我的政治警惕,階級立場跑到哪兒去了!」

  聽了這些話,好多人都不住地點頭。

  焦淑紅繼續說,「他總想追我,大夥兒都知道。可我呢,不堅決揭發他、制止他,還怕傷害他,怕一塊兒工作,傷了和氣!這是什麼感情啊!」

  馬翠清說:「這傢伙可討厭啦!象一隻綠頭蒼蠅,趕也趕不開。要擱在我身上呀,早就兩個大嘴巴扇的他遠遠的了!」

  讓焦淑紅這麼一引頭,大夥兒就都搶著發言,給團支部提意見。有的說,開頭那段兒,不少團員、青年對階級鬥爭形勢不清楚,支部也沒有組織大夥兒討論討論;有的還說,很多人上了馬之悅的當,還崇拜他有「本事」;有的說,很多人工作方法簡單,不善於團結落後的人……

  一直沒有開口的新媳婦玉珍,被焦淑紅的自我批評精神感動了,也被大夥兒的熱烈發言鼓舞了,她舉起胳膊說:「翠清,我能發言嗎?」

  馬翠清說:「這不是廢話嗎! 讓你開會,怎麼不能發言呢!開頭淑紅姐不就說了嗎!」

  玉珍說:「有人先宣佈,列席的沒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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