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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蕭長春不知怎麼辦好,拉著老人家的胳膊說:「走,咱們爺倆一起走,我還沒看見那頭小騾駒哪!」

  馬老四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長春,打人犯法不犯法?」

  蕭長春點點頭:「犯法。」

  焦振茂插言說:「老四,你沒聽過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呀?我那兒抄個底兒,打人還能不犯法呀!」

  馬老四又問:「罵人呢?」

  蕭長春笑笑說:「也不行。」

  焦振茂說:「剛才支書還說哪,罵人的是最沒本事的。」

  馬老四問:「要是打罵人的人呢?」

  焦振茂愣住了。他的文件包裡,沒見過這一條,也沒聽誰說過,他不知道怎麼對付了。

  蕭長春說:「對這種人更不能用打,只能批評幫助。」

  馬老四又問:「批評、幫助都改不過來的人,打一頓沒錯了吧?」

  蕭長春說:o(打』字『罵』字我們全不能用。」

  焦振茂拍著大手說:「對了,政策條文上,這兩個字兒你戴上花鏡看也找不到影子。」

  沉默了,這種沉默比剛才蕭老大大吵大鬧還要緊張。

  蕭老大朝這邊瞄了一眼,想說什麼,又吞住了。

  焦振茂搓著大手,不知道怎麼調解,他還沒聽出個什麼眉目來呀!

  鄰家的婦女們更糊塗,只覺著空氣不對,好像是要出什麼事兒。她們彼此小聲地嘁嘁喳喳。

  毒熱的太陽光,照著瘦弱的馬老四,照著魁梧的蕭長春。那張老臉上不住地往外冒汗,說明他心裡邊是多麼激動,胸膛裡如同燒著一把火呀!那張年輕的臉上,氣色也在不斷變化,說明他猜透了老人家的心思,他在思忖著辦法,怎麼樣解除將會發生的糾紛。

  馬老四抹了一把汗,又開口了:「走吧。」

  蕭長春笑了:「好,咱爺倆好好聊聊,我還要跟您學學飼養牲口的經驗哪!」

  空氣立刻和緩了。

  一老一少,並肩走出門口。

  「四爺,這邊走近。」

  「不,到那邊去!」

  「哪兒?」

  「找連福那個混蛋去!」

  蕭長春把馬老四拖住了。

  馬老四使勁兒拽著蕭長春。

  院子裡的人,呼啦一下子又擁到門口。空氣又驟然間緊張起來。

  蕭長春說:「四爺,您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您不能急。等等,等大傢伙全都平心靜氣了,咱們爺倆一塊去,找連福從根上談談心……」

  馬老四說:「那是以後的事,眼前,你得跟我走。長春,你們黨

  員不許打人罵人,我知道。我不讓你動動手,也不讓你動動嘴,連門口我都不讓你進去。」

  蕭長春奇怪了:「這,這幹什麼?」

  馬老四的眼裡冒火了:「我打他個混蛋,我打他!你在門口外邊看著,我打他!」

  蕭長春慌了:「這可不行,不行……」

  「怎麼,打自己的兒也犯法嗎?」

  「嗯,不能打。」

  「打這樣一個忘了本的壞兒子也犯法嗎?」

  「不行。」

  「長春,長春,你是最講理的,你是最聽群眾話的呀!你問問大夥,我打連福這個混蛋,大夥贊成不贊成?我代表咱們東山塢的群眾給你出氣!」

  馬老四怒氣衝衝地說著,扯著蕭長春的一隻胳膊,仍是使勁兒往西拽。

  蕭長春用另一隻手抱住了馬老四的肩頭,他感到老人的全身都在顫動,熱得燙手,像一台開足了馬力又發動了很久的鍋駝機;這股熱力傳染了他那年輕的心,也像發動起馬達一樣,沸騰起來了。他緊緊地抱著那個久經風吹日曬的肩膀,激動地說:「四爺,四爺,您讓我把話說透,說透了,您讓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還不行嗎?」

  馬老四望望蕭長春的臉,把手鬆開了:「你說吧,你說透了,四爺聽你的。」

  蕭長春說:「跟您說心裡話,那時候,我比您的火氣還高,我恨他,當時我簡直想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頓!」

  馬老四咬牙切齒地說:「揍,揍,狠狠地揍,我解氣!」

  蕭長春說:「可是我翻過來想,我們都姓在一個『窮』字上,我們是兄弟。」

  馬老四跺腳說:「這個忘本的混蛋,開除他吧!」

  蕭長春說:「還有,他罵農業社,是因為他上了別人的當;他上了當,我不能再上當。因為這兩層關係,我把拳頭收起來了……」

  「四爺幫你出氣,我替你揍他,揍死了,除了一大害,我替他償命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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