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亞細亞的孤兒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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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愉快的事還有,去海南島一段時間的志達回來了,他不知如何弄到一個據稱是百萬富翁之女的年輕貌美姑娘,志達帶著她到處走訪親戚朋友,得意地吹牛。據他說,他到了海南島後,施展他長年當律師通譯磨練出來的辛辣手腕,賺了一大筆錢,受到一位百萬長者的矚目,而得他的女兒做妾。 志達那天也到太明家來訪,果然那姑娘漂亮。但從太明在大陸上所見慣女性的眼光看來,自然地覺得她的教養低,不像一個大家閨秀。志達在太明這個中國通面前倒是不吹法螺。從志達所說的話推測,他不過是當日本軍方的一名密探罷了。志達原是員警出身,他擅長此道是太明的看法。 志達說話時順便故意把外國制上好的金表給太明看,說是那邊的大官贈送的。太明覺得這顯然是不義之物。志達走後,胡文卿問太明:「依你看,他怎麼樣?」 這句「他怎麼樣」之言意味深長,可以做種種解釋,太明汲取父親之意說:「志達終究如同沒有物資保證的軍票一樣。」 太明的意思是說,志達就像現在南洋所使用的軍票一樣,因為沒有信用,會漸漸地變成無價值。胡文卿回應一聲:「嗯。」 他的臉上浮現出同感的表情,又說:「反正,像他那種性格的人到哪裡都…」 胡文卿把志達的為人提出來加以批評。太明認為不僅志達如此,現在一些搭時局便車者全是自私自利的人。 太明回來沒多久,便目睹種種現實,但他已不感到悲傷,他認為這是過渡時期的必然現象,他心裡對自己說,與其憂心忡忡,不如不要迷失自己。」 44.虎狼之府 太明聽從先前偶然再會的佐藤的勸說,到臺北訪問他。 佐藤在上次相會時,提議請太明幫忙他正從事的雜誌編輯的工作。 太明的來訪,佐藤高興的迎接。而佐藤一知道太明已辭去協會的工作更欣慰。於是立刻說明發行雜誌的宗旨。他的意圖是,在極端言論的統制下,利用合法的局面以達到某種任務。 「歷史已來到轉換時期,因此必須要有成熟的條件。小兒科般的走法沒有用,必須踏踏實實穩紮穩打,著眼於本質的事物。對時局張起否定的論陣雖然簡單,但那是自取滅亡。偽裝成與時局同心協力,徐徐地讓讀者知道現實,這是雜誌必須持有的編輯方向。」 太明聽了佐藤這一番話時,認為這也是一種見識,佐藤是跟向來太明所會過的日本人完全不同,自然而然的對他湧起尊敬之心,覺得他是個足以共事的人。 太明馬上便和佐藤共同工作。太明的任務是照佐藤的編輯方針搜集材料,因此須採訪臺北的知識份子。這也並非多麼難的工作,但先要認識一些人頗費苦工,然而習慣了,太明便覺得比在協會無為的浪費時間有意義。雜誌一期一期地發行問世,使太明感到新鮮的喜悅。 佐藤在工作之中,常常講起他自己對世界戰局的推測,太明對於佐藤透徹的分析和洞察讚歎不已。而戰局果然如佐藤所預言的進展。聯軍在諾曼地登陸了,而在太平洋繼麥金、塔拉瓦之後傳來塞班島的玉碎。戰局和政局都激烈動盪。到了這時候。在現實的險惡之前對太平洋戰爭的戰局之膚淺樂觀預測才消聲息氣。 太明不禁有一種不吉的預感。而那天他和佐藤上街,是炎熱的日子,夏天的陽光照著柏油馬路刺目。兩人走著,從背後傳來太平洋決戰歌的合唱,那是本島人青年的皇民煉成隊的進行。因為兩人慢慢的走,皇民煉成隊隨即超越了兩人,四列縱隊的隊伍井然有序,但個個衣服襤褸,打赤腳徒步的青年看起來寒酸不忍卒睹。佐藤目送著那隊伍說:「你看,那些像敗殘兵似的樣子……你再看看那些女人……」 佐藤所說的那些女人,是指路上那些盛裝逛街的日本女人,他又對太明說:「你對於這兩者的對照,認為如何?」 雖然佐藤並不多說,但僅他的這兩句話,兩人彼此的感觸相通。 佐藤這辛辣的批評家,一切的事情都是他評論的對象。例如家庭消防的訓練也一樣使他批評,照佐藤看來,那是無可救藥的日本人非科學性的表現,是精神主義者所產生的愚昧作法。 這樣看來,那在糕餅店和餐館前大排長龍,衣著光鮮的日本婦女和擺派頭的紳士,若把他們那傲慢的假面具剝了,還不是跟被貶低的臺灣人一樣,令人覺得面目可憎寒酸。 不一會兒兩人走到榮町,進入一家吃茶店,相當大的店內,客人很多座無虛席。佐藤大概常來這家店,他站著,頻頻環視周圍,顯然是看看有沒有熟人。於是從角落裡有一個人站起來向佐藤招手。佐藤看到了:「噢!」 他應聲,帶著太明走過去。對方也有一個同伴,據稱兩人都是新聞記者。太明忽然發覺兩人的胸前都佩著文學奉公會的會員章。太明想,他們是作家啦,心裡就對他們湧起了敬畏之念。 坐下後,話題馬上移到文學方面上,太明有些愛好漢詩,雖然對於文學也並非沒接觸,但對於現代文學,外國文學,以及文壇的趨勢不大瞭解。因此他們所說的話,在他聽來,全是耳新的,很新鮮。看見太明謙虛地聽著他們的話,其中的一人又向太明講解莫泊桑怎樣、巴爾劄克怎樣,及俄國文學怎樣,就像是對新入生的訓辭似的,那淵博的學識使太明完全傾倒,使他覺得彷佛探到了未知的世界般,心裡有一點感到興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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