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嫁妝一牛車 | 上頁 下頁


  剛要眠下,适才姓簡的比常刺鼻的腋味又浮飄到鼻前來,眼兒裡是給解了禁的阿好衣上的地方;阿好和簡的席上做一處坐的情狀,也或許他們誆欺了他,也或許他猜疑過量。這樣思想著,他通一夜不曾睡入熟深裡。

  再無閒工夫推論這個是非了。幾日後的樣子,牛車主諭告他準備牛租出去犁田,要他歇一段時日。有意要給難處似地,在這緊要關裡,姓簡的突然宣佈回趟鹿港,順著方便到臺北採辦衣色來。前後耽遲要一整閱月的樣子。也許姓簡的從此遠走高飛——趁現在走吧!免去將來泥陷深。當然老五得往回吃自家。

  起初挖賣地瓜勉力三分之二弱地飽了個時期。到地瓜掘空一了,翻山穿野尋采姑婆葉的時候,二分之一飽而已了。還給平日專采姑婆葉存私房的村姑村婆娘們作踐得人都成扁的,葉子都給萬聾子採光啦!今年他們要少縫一套新裝。什麼都採擷不著,咽喉深似海——俗話說是填不完的無底洞,該怎麼辦?怎麼辦?沒法可處,萬發便幫忙掘墓坑去,掙點零的。並非天天有工作,有時熬等三兩天就不見得有人仙逝。唉!這年頭人們死得沒有從前慷慨呀!人身不古呢!即或等著了,早有耳靈的人將工作搶去吃。等不是方法,日夜他都在村裡刺探哪家有人重病著,便去應一個掘墳抑或是抬棺的職位,雖然病人尚未死得很圓滿完全。後來有病的人家瞥見他的瘦弱的影子現出,趕緊闔戶閉門起,他是拘人的鬼判一般。現在他們拖挨著長如年的日子,十分之一飽地。

  記起在城裡打工的兒子。阿好餓顫顫走四個鐘頭的沙石路往城裡去;來家的時候,只帶著一斤肥豬肉。一尾草魚,再也沒有什麼!城裡掙生也一樣不易呵!

  有人薦介她給一家林姓的醫院做燒飯清潔的工作,一月一百元,管吃兼住宿。面試那日適巧家裡莫有米粒一顆剩著;往別人菜園偷挖了番薯,她用火灰供熱便午飯下去了。這——這——「這作祟的番薯!林醫師口試她有子女幾位的當時,五聲很大響的屁竟事前不通報她地搶在她話的先頭作答啦!

  「有五位嗎?」林醫師掬著嘴笑,想給空氣一點幽默的樣子。

  羞上來,阿好肚內的二氧化碳越是平平仄仄,仄平平得不可收拾,詩興大發相似。工作自然也給屁丟了!

  在外頭摧眉折腰怨氣受太多了些吧!萬發和阿好在家裡經常吵鬧著,嘴頂嘴地。給乞縮得這等形狀的生活壓得這麼地氣息奄奄,吵罵也是好的,至少日子過得還有一點生氣!打架倒莫曾發生。大家都瘦骸骸,拳過去,碰著盡是鐵硬硬骨頭,反疼了手,犯不著哪!

  兩月另十日的後來,姓簡的鹿港人終究來歸了。

  「簡的回來啦!」自自然然的模樣沒有裝妥的樣子,阿好的語勢打四結起來,口吃得非常一樣。「採辦了許——許——多多的貨色。人也——也——胖實多了——」不究詳為什麼話及此地,她要歇口一頓。

  「他要阿五明早幫他擺攤去,看你意思怎麼樣?」她眼晴忽然一亮。「天!我還以為他不回來啦!」到底掩不住心中的激喜。

  一個月多二百元進入,也或許不至於讓肚皮餓叫得這麼慌人,簡直無時無准,有了故障的鬧鐘。不能的——一不能讓她知悉也在欣跳簡的家來,萬萬不能夠給簡的有上與了人家好處的以為!萬發自己也奇怪著,怎麼忽然之間會計斤較兩得這般。人窮志不窮吧?看他緘耳無聞的樣子,阿好又將話再語一道,聲音起尖得怪異。

  他指頭爪入發心裡癢起癢落一片片的頭垢皮。「你要他去就叫他去吧!」很匝耐的聲口,縮緊人的心。

  「你不歡喜他去?」或許拖在句後的問號勾得太過長,變成了驚嘆號的形狀,不知不答好,還是答才好?

  「去就去啦!我歡不歡喜什麼.!」疏冷多麼的回口,自己都意想不到!

  阿好什麼都不說,臨出門時轉頭謅他一句似是很辣烈的,便人影遠跑了。聽不出她謬謾著什麼!

  晚夕她準備嗄飯等萬發給人抬棺回來用。

  「簡的拿米過來?」盯住飯食,萬發登時很不堪殍餓起來。

  提到姓簡的,阿好就必須「嗯——嗯——」地打通喉嚨,仿佛剛吃下多量的甜的。「嗯——嗯——先向簡的撥點應急。也好久沒吃著米飯。嗯——嗯——」

  口水越張嘴要言語,趕著嘰咕嘰咕吞落下去,萬發狠眼著阿好,不可讓她看料出他的俄。「你怎麼啦!以後少去嚕蘇人。莫老纏他麻煩,該有個分寸!」

  果然阿好又緘口不語啦!很為之氣結的樣子。

  以後在萬發的耳根前,阿好一話點到簡姓的鹿港人,象說起神明的名一般,突然口氣萬萬分謹慎起來。鹿港人回轉後上萬發這邊問訪得鮮稀,想還醒記著那一夕的尷山也或許生意忙,排不出空檔。

  自老五去幫扶簡的衣販子,每月薪金往家帶,萬發他們日子始過得有人樣一些。番薯也擠著生長。姑婆葉又肥綠起來。不必天天到村上尋金求寶樣地找死人去;萬發自能多時間地守在家裡,睾牢看住阿好和簡的,不予他一點好合的方便。

  後來情況移變了,急轉直下地。人家準備收回鹿港人現租居著的寮厝。

  「簡先生這個打算不知你意思怎麼樣?」坐在兩個男子中間,阿好傳簡的話到萬發耳裡,每個字都用心秤稱過,一兩不少,一錢不多,外交官發表公報時相仿。「你若不依,他就在村裡看間單門住戶的,日瞑起落都要便當一些。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

  不眼萬發地,姓簡的煙不離唇地抽噴著。天候有著涼轉的意思。空氣裡嗅爾到那股鼻熟得多麼的狐味來,萬發突然感到陳在前面的眼生得應付不過來,仿佛人家第一天上班的情形,尤其是洋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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