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嫁妝一牛車 | 上頁 下頁


  「好吧?!」觸到電的樣子,姓簡的身子猛驚一抽,手捷迅地探入肢窩裡,毛髮給刮爪得響沙沙,癢入骨裡去吧!嘴牽成斜線一杠。這簡單的兩個字,萬發到底聽審出來,頭一遭不用阿好這部擴音器。

  「掙三頓稀飯喝喝罷了。自己要有一台牛車,倒可以賺得實在一點。」阿好說姓簡的在問一部牛車多少錢?「頂台舊的,大概三、四千元的樣子。什麼?去頂一台?呵!哪裡找錢款去?再說我快上五十了,怎麼也掙不來這樣多的錢。你沒聽過四十不積財,終生窮磨死。」

  以後差不多天天晚上都有著這樣的團契,阿好坐在兩位男子的中間,擔當起萬發的助聽器來。處簡的依舊腋味濃辣;手老伸入腋下扒癢,有癮一般。有時姓簡的單只與阿好談閑天;她總問詢城中的華盛,聲氣低低地,近幹呢喃。在這情形下,萬發便陪著老五先去睡,未審他們倆談到什麼時更才散?

  三不五時(時常)地,阿好也造訪姓簡的寮,同他短談長說,也幫他縫補洗滌的。姓簡的自己說自小就爹娘見背了,半生都在外頭流,向沒人象阿好關心他到這等。常時地,他很堅執地要阿好攜家了去那些沾染油漬.賣出頗有問題的衣服。萬發再不必憂忡晚上脫下洗的汗衫第二日可否幹一個完全了!

  後來萬發也常過去坐坐,為了答謝的吧?對娃簡的異味,萬發也已功夫練到嗅而無聞的化境。這實在很難得的。

  姓簡的生意似乎欣發得很,老感到缺個手腳。後來他就把心中盤劃的說與阿好明白。聆了這樣動她心的打算,她喜不勝地轉家來報告:

  「報給你一個好消息!」看到萬發躺睡在席上,她就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個好訊息告知你!簡的生意忙不過去,要我們阿五幫他,兩百塊的月給(一個月的工資或薪水),還管吃呢!伊娘!這模樣快意事,哪裡去找?幹——你一個月掙的也不比這個多多少。你看怎麼樣?阿五,十一歲了。也該出去混混!」

  一個月多上二百元的進項,生活只會寬鬆一些的,有什麼不當的呢?「就央煩簡先生提攜我們這阿五吧!」地說了,萬發複又躺下來,一種悄悄的歡悅閃在嘴角這。」

  阿好屈腿坐到席上。「領到阿五的月給,我打算抓幾隻小豬養。幹——自己種有蕃薯菜,可省儉多少飼料。伊娘,豬肉行情一直看好,不怕不賺。」

  次日阿五便上工了,幫忙姓簡的鹿港人推運一車的衣貨到村裡擺地攤賣。平常時阿好到村裡走動得很稀,現在倒是常跟著他們去,也照料一點生意的。有時她還采一大束的姑婆葉帶著,兜售給宰豬鴨的。泰半是這樣,她一賣獲了錢,就和人君仕相輸贏著,不過很保密防諜的,萬發就不知曉。姓簡的倒瞭若指掌的行藏。阿好不避諱他。即使向萬發舉發,亦是徒然。萬發怎麼樣也永遠不清楚他在咿哦著什麼!何況他自己也有一點喜歡這道藝能著。後來便常有人看見姓簡的和阿好一起去車馬炮,玩十副。

  仿佛不過很久的以後,村上的人開始交口傳流這則笑話啦!「說王哥柳哥映畫裡便看不到這般好笑透頂的。姓簡的衣販子和阿好凹凸上了啦!就有人遠視著他們倆在壟地附近,在人家養豬的地方的後邊,很不大好看起來。下雨時,滿天的水,滿地的泥濘,據說他們倆照舊泥裡倒,泥裡起得很精湛哩!有句俗話,鬥氣的不顧命,貪愛的不顧病。

  「不講假的,阿好至少比那衣販仔多上十根指頭的歲數,都可以做他的娘啦!要有個人模樣倒也罷了。偏——哼!阿好豬八嫂一位,瘦得沒四兩重,嘴巴有屎哈坑(茅坑)大呵!胸坎一塊洗衣板的,壓著不會嫌辛苦嗎?就不知那個鹿港憨中意她哪一地處?」村裡頭的人都這樣地狎論得紛紛。

  等到萬發聽清楚了,一個半月的工夫早溜了去。他雙耳的防禦工事做得也不簡單。消息攻進耳城來的當初,他惑慌得了不得,也難怪,以前就沒有機緣碰上這樣——這樣——的事!之後,心中有一種奇異的驚喜氾濫著,總謾嗟阿好醜得不便再醜的醜,垮陋了他一生的命;居然現在還有人與她暗暗偷偷地交好——而且是比她年少的,到底阿好還是醜得不簡單咧!複之後,微妙地恨憎著姓簡的來了,且也同時醒記上那股他得天獨厚的腋狐味:姓簡的太挫傷了他業已無力了的雄心啊!再之後,臉上騰閃殺氣來,拿賊見贓,捉好成雙,簡的你等著吧!複再之後,錯聽了吧!也或許根本沒有這樣的一宗情事!也許真是聽錯了;阿好和姓簡的一些忌嫌都不避,談笑自若,在他跟前。也或許他們作假著確不知道有流言如是,驟然間兩地隔斷,停有關係,更會引人心疑到必定首尾莫有乾淨的。心內山起山落得此等,萬發對簡姓鹿港人並無什麼火暴的抗議,乃至革命發起。僅是再不臻往簡的宿寮內雜閑天、雅天著。

  鹿港人下半午近六點就收起生意,同老五在面攤點叫吃的。轉家來,老五就在鹿港人的住所睡夜。晚間鹿港人習慣移蹲到萬發他們這兒舌捲入喉地咿咿哦哦開講,洋鬼子說話一般。借著耳聵的便當,萬發不與鹿港人談開。記怨著什麼的模樣,讓簡的也醒眼醒眼他不至於傻到什麼都不知道。……身上這汗衣,這粗布工人褲,又記憶他好處著自己的種種。有時還問短著他,畏懼他道句「過河拆橋」那類的斥責話。再未曾讓阿好和簡的單獨一處,強熬到簡的打道回寮。才入室睡去,手很壓重地橫在阿好胸上,不是要愛,設防著呢!亡羊補牢,還來得及的吧!下午他都早早地歸來,總少拉一趟牛車的。也或許他聽過潘金蓮的故事,學效武大少作買賣,多看住老婆!

  每天夜裡他都這般戒嚴著,除去那一晚——月很亮圓的那一晚。

  身邊袋著老五的兩百元月給,阿好一直沒去抓小豬仔養飼,忘記提過這件事樣地。深明她的忘性是很有意的,萬發也不去強迫她努力回憶有這麼樣這麼樣的事一宗。除扣午飯和香煙的掛欠,萬發往家裡帶的每月不過貳百肆拾餘幾個角子罷了。一個月三十天。早晚要吃頓可以的,不能說容易。水通通稀飯佐配蘿蔔乾——一年吃到頭。因此阿好拿著老五的薪資擺下幾餐嶄的。他便怡顏悅色了好些晝夜,也不忙稽查錢給怎樣地支用。那一晚阿好準備下米飯,鯽魚湯,炒白筍。萬發一連虎食五大碗飯菜。瞧他狼吞得這般,阿好愣嚇得「哦——哦——哦」喉裡響怪聲,仿佛在打飽嗝。

  「哦!」把小鍋內最後一匙的鯽魚湯倒入將空的湯碗裡,阿好肩一聳落。「現世哪!沒有吃過飯一樣啊你!哦,還要裝飯哇?哦——」

  萬發吃得兩頰烘燒,象酒後的情形。真的飯飽能醉人的,不到七點半的時辰,他就暈醉欲睡得厲害。不能睡呀!簡的又過來啦!不能睡呵!簡的兩腿齊蹲著,仿佛在排泄的樣子。無聲地在一旁抽煙,萬發磕盹屢屢起來,有幾次香煙脫掉下去,也無覺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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