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嫁妝一牛車 | 上頁 下頁


  There are moments in our Life when even

  Schubert has Nothing to say to us……

  Henry james : "The Portrait of a Lady"

  生命裡總也有甚至修伯特

  都會無聲以對的時候……

  村上的人都在背後議笑著萬發;當他的面也是,就不畏他惱忿,也或許就因為他的耳朵的失聰吧!

  萬發並沒有聾得完全:刀銳的、有腐蝕性的一語半言仍還能夠穿進他堅防固禦的耳膜裡去。這實在是件遺憾得非常的事。

  定到科理店呷頓嶄的(吃頓好的)。每次萬發拉了牛車回來。今日他總算是個有牛有車的啦!用自己的牛車趕運趟別人的貨,三十塊錢的樣子。生意算過得去。同以前比量起,他現在過著舒松得相當的日子哩!盡賺來,盡花去,家裡再不需要他供米供油,一點也沒有這個必須。詎料出獄後他反倒閒適起來,想都想不到的。有錢便當歸鴨去.一生莫曾口福得這等!村上無人不笑的,譏他入骨了。實實在在沒有辦法一個字都不聽進去。雙耳果然慷慨給全聵了。萬發也或許會比較心安理得,尤其現在手裡拎著那姓簡的敬慰他的酒。

  坐定下來。料理店的頭家(老闆)火忙趨近他,禮多招呼著,一句話都貼不到他的耳膜上,看無聲電影的樣子,只睹頭家焦幹的兩片唇皮反復著開關的活動,一會促急得同餓狗啃咬剛搶過來的骨頭,一會又慢徐得似在打睡欠,不識呱啦個什麼?!看來頂滑稽。萬發幾微地灑樂起來,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胰笑的人。 這是難得非常。嘴巴近上萬發的耳,要密告著什麼的樣子,店主人將适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使用力壯得至極的嗓音,聽著頗不類他這骸瘦的人的。

  「炒盤露螺肉!一碗意面。」萬發看著頭家亮禿的頭。

  「來酒吧?有貯了十年的紅露。」

  將姓簡的贈賄他的啤酒墩在桌上,萬發的頭上了發條的樣子窮搖不已著,極象個聾子在拒絕什麼的時候的形容了。

  兩張桌子隔遠的地方,有四、五個村人在那裡打桌圍(聚餐),吃天喝地地猜著拳。其中一個人斜視萬發,不知他張口說了什麼,其餘的人立時不叫拳了,軍訓動作那樣子齊一地掉頭注目禮著萬發,臉上神采都鄙夷得很過的,便沒有那一味軍訓嚴穆。又有一個開口說話,講畢大笑得整個人要折成兩段。染患了怪異的傳染病一般,其他的人跟著也哄笑得脫了人形。一位看起來很象頭比他鼓飽了氣的胸還大的,霍然手一伸警示大家聲小點.眼睛緊張地瞟到萬發這邊來。首先咦眼萬發的直腰上來,一隻手撾自己的耳,誇張地歪嘴巴,歪得邪而狠。

  「是個臭耳郎(聾子)咧!不怕他。他要能聽見,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事啦!」

  一個字一響銅鑼,轟進萬發森森門禁的耳裡去,餘音嫋長得何等哪!剛出獄那幾天裡,他會猝然紅通整臉,遇著有人指笑他。現在他的臉赭都不赭一會的,對這些人的狎笑,很受之無愧的模樣。

  這些是非他的,將頭各就各位了後,仍複窮凶極惡地飲喝起來。

  桌上這瓶姓簡的敬送他的酒給撬開了蓋,滿斟一杯,剛要啜飲的當口,萬發胸口突然緊迫得要嘔。幾乎都有這種感覺,每一次他飲啜姓簡的酒。

  事情落到這個樣子。都是姓簡的一手作祟成的。

  也或許前世倒人家太多的帳。懂事以來,萬發就一直地給錢困住;娶阿好後,日子過得尤其沒見到好處來。阿爹死後,分了三、四分園地,什麼菜什麼草他們都種過了,什麼菜什麼草都不肯長出上來。一年栽植肺炎草,很順風的,一日莖高一日,瞧著要挖一筆了。

  那年暴發了一次狂瀾得非常的雨水,園地給沖走。肺炎草水葬到哪裡去,也不知識的,不久便忙著逃空襲。就在此時他患上耳病。洗身的時候,耳朵進了污水,據他自己說。空襲中覓尋不到大夫,他也不以為有關緊要。後來痛得實在不堪,方去找一位醫生幫忙,那大夫學婦科的,便運用醫婦女那地方的方法大醫特醫起他的耳,算技術有一點的。只把他治得八分聾而已。每回找到職位,不久就讓人辭退去。

  大家嫌他重聽得太厲害。同他講話得要吵架似地吼。後來便來到這村莊鄰公墓的所在落戶居下,白天裡替人拉牛車,和牛車主平分一點稀粥的酬金,生活可以勉強過得去。只是這個老婆阿好好賭,輸負多的時候就變賣女兒。三個女孩早已全部傾銷盡了;只兩個男的沒發售,也或許準備留他們做種蕃息吧!他們的生活越過越回到原始,也是難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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